从宫里出来的日子一开始并没有敏若想得那么轻松快活。她当日信誓旦旦地对皇后说她是个“没有心”的人, 但有时晨起下意识来到窗前推窗向北方看的动作提醒她,或许她并没有那么“没有心”。
敏若宣称自己已经不会再在意任何人事、被任何东西打动, 但如今偶尔怅然若失的感觉提醒她, 她在从痛苦与艰难中抽出身后,再次被一个人打动了。
再一次体会到温暖,重新拣起爱别人这一份与生俱来又被强行压制的本能。
这种感觉不赖, 如果那个人还活着的话就更不赖了。
同时她对原主也愈是惋惜,若是原主还在, 做出与前世不一样的选择, 或许也能更直观地感受到她的胞姐对她的爱与在意。
而爱是在朝夕的相处中被温养出来的,在皇后心中的天平上, 她每一天往自己的身边添一小块砝码,最终足以与法喀、舒舒觉罗氏绑在一起的代表钮祜禄家的天平另一端持平,最后隐隐地重过另一端。
因为皇后离家多年, 与家中的感情全靠血缘与记忆维持, 怎么抵得过血缘与日夜相处的双重加持。
可惜原主已经放弃了再尝试一次、自己拯救自己的机会, 而她从一开始就是有意地获取皇后的好感,居心不良。
可怜皇后临终前,都不知道她的亲妹妹已经被困死在紫禁城中一回,最终走向死亡。
而她, 只是被原主拉来的“冤大头”,白捡一条命的野鬼罢了。
公平交易,各取所需。
甚至她还占了便宜。
敏若的怅然来得快去得也快, 只是这段日子亲眼见证皇后为钮祜禄·敏若的百般筹划, 令她有些想念自己的家人。
想念属于她的, 嘴硬心软, 永远明媚骄傲的姐姐。
但她已经在这样的想念中度过太多太多年, 以至于这种情绪都不需要特意排解,过一两天,就会自动被代谢掉,这个自动代谢的过程从一开始的一个月、再到两旬、到半个月、到一旬、再到七八天、五六天,如今的一二天,漫长的十几年,消磨掉了她许多柔软的情绪。
因为唯有坚强才能活着。
今生遇到皇后对她而言或许是件好事,与皇后的朝夕相处让她重新捡起了些许的柔软,不再把自己包得刺猬似的,看起来温柔可亲其实与世上人都隔了十万八千里。
人活着,就是需要温暖和陪伴的。
皇后灵柩出宫入了巩华城,回家之后兰杜兰芳眼见着敏若消极了两日,心里头怪着急的,法喀也顾不得消沉,每天变着法招惹敏若,终于这天又看到敏若气冲冲抄起鸡毛掸子的英姿,三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秒,就只剩下兰杜与兰芳欢喜了,法喀被鸡毛掸子贴面的危机逼得蹿出正屋顺爬上树,心里已经泪流满面。
舒舒觉罗氏站在院门口看着他们闹腾,与乌达嬷嬷嘟囔道:“两个没心肝的,他们姐姐……才多久,他们两个就闹腾起来了。……也罢了,前段日子我瞧法喀日日闷不做声的,心里头怪着急的。唉,算着,快要烧果心的五七了吧?你悄悄地备一份纸钱,宫里的是宫里的。”
乌达嬷嬷低声道:“瞧三格格打宫里出来瘦了好几圈儿,这几日一直闷闷的,今儿好容易有精神了,皇后主子真知道这边的事,想来也能宽一宽心。”
舒舒觉罗氏闻言不再言语,眼中隐有几分哀色,乌达嬷嬷见她消瘦憔悴许多的模样,默默将别的话都咽下。
敏若这回没急着出京,在钮祜禄家安心住了一段日子,原身住的是皇后未曾入宫前居住的院落,在这段日子里,敏若也迎来了它曾经的另一个主人。
敏若一直闻其人而未见其面的遏必隆的长女、钮祜禄家的大小姐,“钟灵敏秀”中最年长的那一位——钮祜禄·钟若。
她是为皇后大行而奔赴京中,但即便一路快马,她也未能见到曾经与她同院而居朝夕相对的妹妹,回到京中时皇后的灵柩已入巩华城,她只来得及匆匆到巩华城外伫立一番,然后进宫请安,再回到家中,从敏若这拿到皇后留给她的遗物。
不多,几件少年时姊妹两个的物什,并皇后病重断断续续攒下的绣品中属于她的一部分。
钟若的面容与皇后有几分相像,她们脸上的共同点大概来源于遏必隆的血脉基因,但钟若有与二姐不同的逼人英气,这应该是来源于她的生母与多年纵马草原的生活。
她的身子精瘦而不是消瘦,只扫了她的手臂一眼,敏若就确定这是位能驭烈马的高手。她与原身并不算很熟悉,但在如今的情势下再逢,无论熟悉与否,姊妹两个总是少不了抱头痛哭一顿。
敏若的陪哭业务精熟,上架多年从没得到过一条差评,这会与钟若抱头落了一场泪,钟若见她哭的样子又不免有些心疼,取锦帕来替她拭泪,低声道:“别哭了,大姐回来了。知道你伤心,但你二姐想来也不会愿意叫你为她伤心得伤了身子。”
她一摸敏若的肩就知道她这妹妹是真瘦,微微拧眉心里有些不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