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以丈夫为天,事事顺从,不得有片刻违逆的妻子么?是那种一旦惹怒了丈夫,就轻则幽居,重则赐死的妻子么?”
她坐起来,面色平静:“你可以尊重老太太、尊重老姑奶奶,可以尊重没见过几面的袁夫人,却唯独不会尊重我。她们或是长辈,或有才干,或有忠孝义举,所以你尊之敬之。但是在你心里,我只是一个略有姿色,伺候床帏的妇人。身无长处,以色侍人,并配不上你这样的尊重。所以,你虽口里说着原配发妻,心里却从没有把我当做妻子看待,你其实并不大瞧得上我这样空有皮囊的女子。”
说着,林容笑了笑:“你预想中的妻子,应该有袁夫人那样的才行,有老姑奶奶那样的胸中沟壑,可你却又偏偏对我这样的人动欲起念。你瞧不大上我,却又沉迷其中,你有时也会觉得自鄙吧?”
陆慎默默,他自己尚不能理清其中的幽秘,却叫她一一说来,无法辩驳,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崔十一,这样的洞察人心,分毫毕现,抬眼望去,仿佛从未认得过这女子一般:“你?”
林容笑笑,自嘲道:“我父亲曾说过,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是清醒,最大的缺点也是清醒。只是我觉得还好,旁人说难得糊涂,我说么,最难得的是不要装糊涂,成了真糊涂。”
她略抚了抚了发鬓,接着道:“其实,你待我真的是有多么喜欢吗?也未必见得吧!倘若没有那碗鹿血酒,你也不会叫我上去伺候你。倘若不是我在千荡崖忤逆了你,你也不会抓了我回来。倘若不是梁祁的事情被翻出来,我此时早已经到了江州。三分□□,三分较劲,三分新鲜。阴差阳错,好像叫推着走一样,倘没有这么多的事,你也就丢开手了。倘若我早些顺从你,没准你早就厌烦了。”
陆慎嗯了一声,问:“还有呢?”
林容垂头,默了片刻:“其实,不管□□也罢,较劲也罢。仔细想来,往日种种,你也并不能算有什么不对。毕竟这世上也没有那一条律令规定,只要一成亲,丈夫就得对妻子珍之爱之。同我江州的父亲、哥哥们相比,你待我,的确已经算得上厚遇了。我这样闹别扭,不肯生育,叫旁人知道了,没准还会说我矫情、事多,无病呻吟,不可理喻。”
说到这里,林容眼前已一片模糊,顿了顿,自我鄙薄般笑笑:“可是,谁叫我就是这样的人呢,我自己也没有办法。”
我受过的教育,读过的书,造就了现在这样的我。或许,彻底的融入这里,成为一个安分守拙、面目模糊的贵族夫人,虽麻木却衣食无忧。但,她自己的心她也做不了主,偏这样清醒又痛苦。
千言万语终化成了一句话:“我不要跪着!”
陆慎似懂非懂,只望着那女子脸上一片怅惘悲凉,一颗心闷闷发软。
他拥了那小女子在怀里,低头去吻她的泪眼:“你不用跪任何人,你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你是我陆慎的妻子,我要你坐在万万人之上。”
这实在跟林容说的是两回事,她心里不由得苦笑,又听陆慎在耳边喃喃:“我们生个孩儿吧,男孩儿也好,女孩儿也好,像你也好,像我也好。初春带他去桃花树下踏青,夏日带他去荷塘泛舟,立秋了还可以赏菊花品肥蟹,冬天你怕冷,咱们便到温泉庄子去过冬。他一定生得很好,粉团团的一个小人儿,抱着你的脖子叫娘亲,回头招手唤我爹爹。”
他这样说着,林容眼前仿佛真的浮现出这样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笑嘻嘻伸手过来抱她,奶乎乎:“我抱抱你吧,你别伤心了。”
林容偏头靠在陆慎肩上,泪眼朦胧,良久,低声道:“你不是个好丈夫,也不会是个好父亲。”
陆慎低头,衔着耳垂,直至眉眼,一寸一寸吻去:“等他长大了,你再亲口跟他说,他爹爹有多么可恶,多么爱欺负人,多么的说话不算数。”
接着幔帐叫抚落,又是掩住一室春光,自是:水骨嫩,玉山隆,云雨梦中任人愁。(出自古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