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高祖起义,多得賨民相助,方定三秦,故而对賨民施于宽政,其中……犹以七姓为甚。”
他看到在场的三姓夷王默不作声的抬起了眼,一片冰冷的氛围中他竟觉得颇为有趣。
他无从知晓当初安排制度的刘邦究竟是什么想法。
七姓不输租赋,余户乃岁入賨钱,口四十,这是极为优厚的赋税政策,但同时也生生将賨人内部分割成了两股。
一股叫作‘七姓’,一股叫作‘余户’。
七姓是天生的贵族,余户生来被统治,族群分化的种子在百年前就已埋下,而今并非七姓出身的賨邑侯端坐于他的面前。
“至桓灵二帝,政治腐败,郡守贪财重赋,更赋至重,毁高祖所定之宽政,实为国之不幸……咳……”荀晏忍不住掩唇轻咳两声,方才继续说道,“若能改天换地,当循旧制,再革新制。”
话不用说尽,却已是对于余户出身的賨人最好的诱惑了。
杜濩沉着脸也不说话,如今七姓夷王中部落势力最大的朴胡已再次冷下了脸。
荀晏看向了他,却是说道:“晏往成都,所谈开市之事。”
朴胡今日第二次未能发作出来,听罢他一愣,不知这人又是什么意思。
荀晏又取出一张单子,推至朴胡面前。
“中原短于粮草,长于兵戈铁器,正巧与首领相反。”
朴胡只是瞥了几眼就有些恼怒的看向了荀晏身旁那朴姓向导,知晓自己大概是被卖了个干净。
他冷冷说道:“纵使我等归附,曹公亦无力收益州。”
曹操不来收益州,那先前许诺的都是空头支票……开市暂且不算。
荀晏神游了一瞬。
他本来确实是这般想的,曹操要想啃下袁氏这块硬骨头不知要花费多少年,绝不可贸然南征。
“且等三年。”
他说道。
杜濩是第一个起身的,他敛去了先前的骄狂之色,拱手道:“若无变故,任凭御史调遣。”
其后反而是朴胡随之起身,这位夷王身形魁梧,先前也似不喜荀晏,但朴氏反而是与目前荀攸荀衍一系交往最密的賨人部落。
两位举足轻重的夷王同时默认了,其后的夷王也都随着领头的人纷纷表态。
賨人大小部落能有上百,如今在这的远非全部的领袖,但凭杜朴二人的影响力已然足够。
再次落坐时,屋内一扫先前严肃沉滞之气,大概是想叫外人领略一下他们賨民的风俗,杜濩只是轻轻拍手,头上插着一堆鸟毛的年轻健壮巫师便鱼贯而入,早就候在外面的乐人奏起铮铮乐音。
鸟毛巫师开始跳舞……实在不是他想说人家是巫师,而是他们的舞蹈中都有着许多祭祀之中的巫舞动作,又有着冲锋陷阵的锐气,一场舞下来活像是能揍死一头牛,武德充沛得过分。
荀晏捧着一盏清酒不饮,嘴角不由微微上扬,他想起了曾有言同样武德充沛的刘邦见巴渝舞,格外喜爱并且称之为武王伐纣之歌。
几位夷王现下待他不曾再有先前的轻慢,却也时不时凑在一起用土话窃窃私语着什么。
荀晏看向了向导,向导面有尴尬之色。
他总不能直说他们在品评他的容貌,他措辞许久才委婉轻声说道:“几位首领以为……君侯少勇士之容。”
名为袁约的夷王耳朵一竖,坦然一笑,“御史虽不具勇士体魄,却有勇士气魄。”
敢孤军深入与他们磋商,确实是勇气可嘉得过分了。
荀晏哑然,他觉得自己得要捍卫一下自己的尊严。
朴胡又一次大声嗤笑一声,被杜濩踢了一脚才堪堪停下。
他拍案朝外头大喊:“何平!取我弓来!”
不一会,约莫只有八九岁的賨人孩童抱着一把几乎和他人差不多高的弓走了进来,他一步一步走得极为稳当。
朴胡抄起弓,看向了荀晏,顺便又挑衅似的瞅了瞅在后头一言不发,但存在感却不低的典韦。
典韦不愿理他,甚至觉得有些无聊。
荀晏接过弓来才发觉分量实在不轻,巴蜀之弓多用竹木为弓身,相比中原弓箭更为轻盈,但朴胡的弓却并非如此,也不知用了什么材料,竟是沉得吓人,那孩童这般年纪竟能举得这般稳当也是少有。
他不由多看了眼那名为何平的賨人孩童,男孩沉默的低着头站在一旁,身形不见魁梧,反而有些消瘦。
朴胡略有些尴尬,他准备开口打圆场了。
虽然有些过分,但他确实第一眼看到这个中原来的士大夫,就觉得他必然连把弓都提不起。
未及他开口,那一直病恹恹的御史已顺手从孩童身侧抽了根箭矢出来,朝着屋外搭箭弯弓。
屋外的守卫倏而听闻屋内一阵骚动,抬头却见两只灰色大鸟被串在一块儿落下,慌忙之间取了猎物入见。
朴胡在努力控制自己的眉头不要乱跳,又忍不住看了看那已经坐了回去,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