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 曹操率兵往东平一带筹粮。
东平国东望泰山,南临黄河,毗邻泰山郡, 自吕虔与荀晏至泰山后,泰山郡乱象渐止,又兼青徐之争吸引走了火力, 这些年反倒是颇有安乐之相, 吕虔遣人送谷于曹操, 以做表示。
只是如此所得仍不过杯水车薪。
曹操遥望黄河之后的河北, 心中叹息。
他虽于官渡大胜,却也再无余力追击,只能眼睁睁看着袁绍再次收复叛乱的河北诸地, 劲敌仍然是劲敌,若他当时没有狠心杀俘,恐怕形势还要更加差。
不远处正在与帐下刀笔吏横眉竖眼的青衣文士抬了抬头, 暂且放下了手头的事, 选择来做一个贴心小天使。
“司空何忧也?”
“孤所患为何, 奉孝难道不知?”
曹操顺着高坡走去, 能看到底下是军士熙熙攘攘的将粮草装车。
郭嘉哦了一声,“可是患粮草不足以与河北相支?”
在风中站定,曹操沉默片刻才道:“袁绍新破,短日内无法为患, 不如以其间先讨刘表。”
荆州刘表一向是他的心头大患,每次东征北伐他都得防着荆州一手,何况此人在官渡时亦是偏向于袁绍一方的, 若非荆州内乱, 他恐怕未必能支撑到官渡大捷。
郭嘉费劲的捋了捋被风吹得乱飞的头发丝, 曹操见过后眼皮一跳,领着人从高坡上下来,回了营帐之内。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个挺贴心的主公,在前有戏志才后有荀清恒的造作下,他对于军师这个职位有着明显异于常人的优待。
——以防病死了。
郭嘉听得此言只是略有沉吟之色,随后从袖中取出一物。
“离许之前,令君曾有一计相托,如今请明公取之一观。”
曹操定睛一看,却是一只锦囊,且这熟悉的样式……不得不让他想起上次予曹昂的锦囊,他眼皮一跳,怀疑文若是不是对他上次锦囊问策的行为有些不满。
虽是如此,他仍是取出其中字条,其上字迹很好辨认,一如其人般淡雅端庄。
——今袁绍败于官渡,其众离心,宜乘其困,速定河北;而远师江汉,若绍收复余烬,趁虚以攻后方,则大势去矣。
曹操笑了起来,直笑得愈发大声。
“未想文若早料孤之所患矣,”笑罢,他叹道,“孤自起兵以来,幸有文若相助。”
“然荆州、关中不可不防,”郭嘉言辞犀利的继续说道,“江东孙策新死,孙权虽小儿辈亦非庸才,扬州大乱,不知明公有何安排?”
曹操思忖道:“我有一同乡,名曰刘馥,昔年曾避乱于扬州,其人智勇双全,精达事机,若为刺史,可定扬州。”
“至于关中与荆州……”曹操话语一顿,面色沉凝似是踟蹰,他转而问道,“清恒如今在浚仪治渠?”
郭嘉嘴角笑意一淡,跟随多年,他最是知晓曹操心意,甚至曹操如今的设想他也想过数次,只是……
“此事……还望明公再思之。”
他最终这般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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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哎哎,往那边去点,北边得加筑!”
“泥得干些……”
“早点干完我们中午加餐!”
河道中,军士正挽着裤腿埋头挖泥巴,空气中都皆是泥土与河水的腥气,所以那站在岸边指手画脚的人就显得格外显眼了起来。
毕竟唯有他一人未曾下水,且那容色实在叫人难以忽视。
“哎呀枣兄你行不行呀!要不我来帮帮你!”
说着那站在岸边的郎君挽起了裤腿,把手中图纸与炭笔往干燥的地方一放,跃跃欲试。
一身泥的枣祗终于忍无可忍,一脸黑气的涉水而过,站在河道中抬头往上看。
荀晏实在无法在他那满是泥的脸上瞧出什么表情。
“此行之前,令君曾嘱咐我看住君。”
枣祗硬邦邦说道,毫不留情面。
荀晏眨了眨眼睛,他叹道:“都是老相识了,何必如此呢?”
枣祗无可奈何上了河岸,亲从打了一瓢清水来,他才算是稍微有了点人样,他随手取过被搁置在一旁的图纸,不由沉思了起来。
“清恒所作之图已然精细至极,世间少有。”
荀晏摇头,“善治水者何其多也,绘图而已,常人皆能做,但如枣公这般十年如一日,亲力亲为者却少有。”
他们二人在树荫下席地而坐,也不拘于礼数,左右方才裤管衣摆都被泥水浸透了,连站在岸上的荀晏都不免如此,便直接将衣摆卷起在腰间。
所幸为了行军方便,他们穿的都不是那种见了鬼的风吹那啥凉的衣服。
真的反人类。
“我守陈留一国,自当勉力先行,为民之表率也。”
枣祗说道。
“不当如此,”荀晏又是摇头,“陈留有公,民之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