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北原和枫合上眼睛的时候才能看得到。
那些被掩埋在微笑下面的疲惫,那些清浅而又挥之不去的怅然,那些沉重到画家只要看上一眼就感到心脏微酸的情绪。
“北原……”
王尔德叹息一声,朝着上方伸出手,好像想要触碰什么不可知之物,翡翠色的眸子看向某个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虚空,好像在与什么东西轻声对话:“你很孤独吗?”
没有人回答他。
但是王尔德叹了口气,好像已经得到了某个答案,微笑起来:“对,我知道,你当然不会感到孤独。你只是稍微有点停留在回忆里。”
“可是这样就很麻烦啦。我到底要画此时此刻的你,还是回忆里的你呢?”
他重新做起来,拉直自己的衣服,整整齐齐地压平上面的褶皱,自言自语地笑着说道。
“什么?你想出来和我聊一聊?这可不行,亲爱的,虽然我也叫你北原,但是你可不是他,就算是出来——也应该更完美一点。”
王尔德走到自己卧室的画架前面,手指抚摸着被布盖住的画,轻笑着说道。
这幅画他已经开始动笔了,但是从来都没有给北原和枫看过,北原和枫也从来都没有要求看过这幅画,让王尔德感到十分安心。
画家偏过头,似乎正在仔细倾听着这幅画说着什么,最后露出一个微笑,伸手把上面的苍白画布揭下来,温柔地注视着。
那对碧绿色的眼睛里有着柔和的深情。
画上面是北原和枫。
但也不是北原和枫。
那个画像中的人有着与北原和枫一模一样的黑发,只是眼睛也是纯粹的黑色,愈发衬得脸色有些苍白。面孔没有他的那位朋友精致,但带着一种泡沫般的虚幻感。
他的身上穿着的是一件病号服。外面有灿烂的阳光撒在脸上,给他的眉眼添上了几分柔和的色彩与微薄的生气。
如果是旅行家站在这里的话,一定能够吃惊地发现,画中的这个人和自己上辈子的样子足足有着九分的相似。
那对忧郁的、好像是泡在冰酒里的玻璃珠一样的黑色眼睛沉默而又安静地注视着王尔德,好像是在发出一声像是蝴蝶那么轻的叹息。
“嘘,北原,别说啦。”
王尔德伸手摸了摸画像的眼睛,声音听上去很轻很轻,带着几分对自己艺术品的纵容,只是说出的话带着轻薄的残忍:
“我这么叫你只是因为还没有给你取名字而已。不要以为你真的可以从画像里出来,取代他在这个世界的身份哦。你只是一幅画:一副甚至是还没有他美丽的画,懂吗?”
“你只是在拙劣地模仿,亲爱的。甚至说不上还原他身上那种矛盾而又复杂的美。如果说他是东方精致巧妙的九连环,那么你就是一串顶多有点纤巧的锁链。”
画家看着这幅画,突然笑起来:“哎呀,你伤心了吗?这可真是抱歉,我是不会在美的面前学会说谎和委婉的。”
他有些愉快地在卧室里转了个圈,脚步轻快地按照舞步走到了绘画工具摆放的地方,伸手拿起一支画笔,轻巧地举起来,就像是教授举起他们的教鞭,笑盈盈地开口:
“首先,你需要知道奥斯卡·王尔德先生的美学第一原则:美是至高无上的!”
“世界上庸庸碌碌的一切都无法与美比拟,她是如此强而有力地净化着我们的灵魂,引导我们走向更高处,也是如此地被人类渴求着。甚至连自然!它也遵守着美的准则。”
“所以,你!”
王尔德拿着画笔,突然收敛起表情,朝着画像严肃地一指:“我觉得就算是画,也应该有足够的自知之明,对吧?”
“王尔德?”
北原和枫的声音在门外面响起,甚至还带着点疑惑:“你说什么呢?饭做好了,收拾一下过来,别冷了你又不打算吃。”
“……哦,知道啦,北原!”
王尔德沉默了几秒,有一种气氛被打断的感觉,但还是笑着开口回答道。
他把画笔往房间一丢,抬头看了眼画,把画布重新盖上去,但是在这一刻,他听到了这幅画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啊,你说魏尔伦啊。”
画家动作不变,姿态轻松地把画布放上去:“这个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自然也是知道北原口中的“魏尔伦”的:
毕竟前年钟塔侍从还因为魏尔伦杀进了英国皇宫,和巴黎公社差点大打出手。他在伦敦也吃到了一口瓜。
按照常理来讲,他是应该稍微警惕一下:毕竟他不想北原和枫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想他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只想要和对方以最单纯的画家的身份交流。
“但我相信他。”
王尔德歪头,笑着说道。
尽管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相信什么,但是他就是如此地相信着。
近乎无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