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大将军对于这件事态度出奇的冷淡,但筵席还是热热闹闹地开了。
在听说乐陵侯陆廉要宴请附近几县的世家来元城作客时,消息不仅传到了魏郡,还一路传了出去,甚至整个冀州都有人悄悄打听起来。
他们很紧张地分析:陆廉会举办鸿门宴吗?不会吗?不屑吗?那她是为什么要举办这场筵席的?
她妥协了?
太好了太好了!她总算是妥协了!
我头尚在!我头一直在!我头坚持到了最后!
当附近几县的世家豪强坐着轺车,争先恐后奔着元城县府而去时,其余郡县得信的世家也开始匆匆忙忙筹备起来:
备一份大礼!待乐陵侯驾临本城时,咱们务必是第一个登门拜谒的!可不能被别人家抢了去!
乐陵侯坐在灯火通明的上首处,头戴玉蝉冠,身着银丝袍,连一张笑脸都没有,可下首处的客人们态度更加热情了!
没错!这才是他们想象中的大将军!
【是我比以前讨人喜欢了吗?】她稍稍皱眉,望向他们,问了黑刃这样一个问题后,被毫不留情地吐槽了。
【你心里知道答案。】它说。
【他们觉得我妥协了。】
黑刃沉默了一会儿,【妥协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不过,你妥协了吗?】
哪些人更重要?
在司马懿千辛万苦请来崔琰,并且要她请崔琰为上座的贵客,并宴请周围还在观望,没有立刻就逃的世家来赴宴时,诸葛亮曾经问过她这个问题。
如果是曹操,可能会说,未来的子民更重要。
那些还未出生的子民是一张张白纸,他们心里没有对袁氏的信任与敬爱,他们不会反抗新的掌权者的统治。
至于眼下这些,想跑就跑,有陆廉这样的名将,他们能跑到哪里去呢?
到时候不仅是那些穿着草鞋的黔首苍头,甚至连他们的主君也要用绳子缚住双手,蓬头垢面,在女眷的哭泣声中被粗暴地牵回来。
他们的土地,他们的银钱,甚至他们的妻女姬妾,都将成为一件件可观的战利品,用来奖赏对于这场战争有功的人。
等到功臣们在这片土地上耕耘得够久,等到田野恢复绿意,新长出来的孩子们自然都是这个新兴炎汉的忠实子民了。
但对陆悬鱼来说,并非如此。
“我不关心那些尚未出生的人,他们不该由我来关心,他们自有父母,”她说,“所以我关心的也是他们的父母。”
“既如此,将军安抚了士人,自然也就安抚了庶民。”诸葛亮说。
“你知道华佗先生要那些女吏带了什么药来吗?”
诸葛亮脸上显现出一种奇特且复杂的神情,他像是在叹息,又像是在微笑。
“我不曾问。”
“你猜到了。”她说。
来赴宴的世家还在席间细细打听过,到底是什么神药这样奇妙,吃下去就有效果呢?而且怎么只给穷人,不给他们这些富人吃呢?
那自然是因为“神药”只不过是切成小块,用纸包住的饴糖罢了。营养不良的儿童吃了,自然可以迅速恢复,但离了“神药”之后能不能痊愈,还要看父母能不能喂饱他。
这东西会被吹成神药,不仅因为它管用,还因为有些田间地头挣命的百姓竟然没见过它!
不是什么精细的砂糖!软糖!太妃糖!只是汉朝时市井间就有的饴糖!
有些孩子吃了一口,一整个大震惊!
“他们就是这样当主君的。”她说。
“将军想要乡野间的稚童也能常常吃到饴糖吗?”
这是一件非常寻常,几乎不值一提的事,每一个新上任的统治者都会选择结交当地的世家,安抚他们,并通过他们完成对地区的控制。
但在大将军身上,这似乎成了一种耻辱,诸葛亮想,但这也并非令他感到惊讶的事。
她穿着那样名贵的衣服,不苟言笑地坐在灯火通明的上首处,如神祇一般的目光似乎在挑剔她的宾客们够不够高贵,有没有资格出现在她的眼前,但她心中执著的,只不过是那包饴糖罢了。
这又是一件非常不寻常的事,毕竟是自三代之下,再不曾出现过的世道。
但诸葛亮还是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温和,里面带着一股柔和的力量。
“此非一朝一夕之事,”他说,“但在下必会襄助大将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