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城下了第一场雪。
雪是入夜下的, 自空中飘飘洒洒,轻柔地落在了被人反复践踏过的枯草上,第一片、第二片刚刚贴近地面, 就被大地最后一点热气所融化,化为晶莹的泪珠,滑落进泥土里。
待得清早士兵们起床时,掀开帘帐,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片晶莹而洁白的世界。
但这些粗人无心欣赏, 后半夜的寒风已经令他们很不想下榻,现下扑面而来的冷意更令他们打起了哆嗦。
这样的天气,不必说枯枝也好,枯草也好, 都被打湿了,可是天气这么冷,他们加倍需要弄点木柴回来了。
毕竟火炉在这样的天气里, 不仅代表了温暖,还代表了清洁的水,干燥的衣物,以及不容易生锈的武器。
于是一部分士兵便叽里咕噜地发出了一阵阵的牢骚,一边发牢骚,一边踩着冰冷潮湿的地面, 匆匆走出营寨,四处寻些枯枝回来。
另一部分士兵在支锅造饭, 还有一部分士兵则匆匆忙忙地爬上了云梯车, 按照郭先生的吩咐, 将这些入夜前检查过的攻城器械再仔细照看一遍。
但郭图没有这样的心思, 他匆匆忙忙地走向了中军帐。
袁谭昨夜饮了些酒, 还未起身。
片刻之后,两名美貌的婢女小心地进了后帐,很快后帐中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先生清早前来,”袁谭的脸上带着遮掩不住的困倦,“必有要事。”
“大公子,两日前,陆廉于马陵山下大破曹操,徐.州之危解矣!大公子知否!”
袁谭脸上的困倦一瞬间消失了,他招招手,婢女立刻为他递上了一杯热蜜水。
待喝过半杯蜜水之后,这位青年统帅的思绪已经静了下来。
“如何破的?”
“听闻是以全军为饵,诱曹操入彀,曹操征战多年,原本也是极警觉之人……”
他不作声地听完之后,若有所思,“这么说陆廉自己也损失颇重。”
郭图一瞬间便变了脸色。
“大公子,不可心存侥幸啊。”
“我以逸待劳,等她来便是,如何称得上侥幸?”袁谭疑惑道,“曹公兵力三万有余,陆廉纵胜他,必定也是大伤元气,刘备被困孤城月余,如何能为其后援?这般疲敝至极的兵马,我为何要惧她?”
郭图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位大公子已经听出他的画外音,知道这位老师想劝他写信向父亲借兵。
但这事儿有点麻烦。
它并不麻烦在说服袁绍向南扩张这件事上,实际上,现在袁绍已经掌握了青州以北的全部土地,他早晚是要向南扩张的,大公子这一役,不过是为其马前卒耳,就算是急切攻不下剧城,报与父亲,请求增兵,也是合情合理之事。
但观大公子神色,郭图心中便了然,袁谭的心病是越来越深了。
他嫉恨他的幼弟,无时无刻不想将他踩在脚下,想要令父亲知道,他才是独一无二的继承人,因此这位袁氏的大公子生出了极其自傲与极其自卑的心。
因为自傲,他相信自己必能将北海攻下,因此即使剧城久围不下也不愿写信向父亲请求援兵;
因为自卑,他做任何事都不希望=借助父亲的力量,哪怕有一点点可能被父亲拿出来放在秤上称一称的行为,亦或者被世人议论他能有今日,不过是倚靠父亲的威名与军队,袁谭都会避之不及。
但他们已经是二度来打北海了,剧城城墙高厚不说,守城的器械又备得很足,别的不说,就那个守城的巨弩,他们便有些吃不消。
陆陆续续攻了十几日的城后,袁谭终于确定一时打不下来,转为围困。
但围困是要同城外不断赶来的援军作战的,他们或许能击退东海琅琊的援军,难道当真能击退休整之后的徐.州军吗?
要是再有第三回,就真的要变成天下人的笑谈了。
郭图叹了一口气。
“大公子,刘备久困城中,兵士疲惫,陆廉损兵折将,士气不振,这都是真的,但徐.州并非只有这两支军队,能援青州啊!”
袁谭猛地抬起头盯着他。
“不是说泰山寇那边……”
“泰山寇轻狡反复,之前以金帛贿之,臧霸全看在刘备被围,形势不明上,才会按兵不动,纵如此,他亦派昌豨领私兵部曲而去!现下刘备之围一解,臧霸怎会舍近从远呢?若东海与琅琊援兵齐出,战事势必胶着不下,待得月余之后,陆廉休整兵马再来之时,又当如何?大公子三思!”
这位大公子脸上最后一丝倦意也消失了。
“我明白了,”他说道,“我立刻写信给父亲。”
大公子匆匆忙忙写家信的时候,趁着清晨十分,冀州军尚未准备出战,剧城的城门也短暂地被放下来了。
军营不能将城围个水泄不通,但骑兵可以,他们分了几班,日夜在外游走,若是见到有人想要进出城,立刻便以□□射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