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病势终于有所好转, 可喜可贺,许多人为之展颜,董太师也终于能松一口气了。
虽然百姓不怎么关心天子的病情, 但朝廷的确是喜气洋洋的, 甚至恨不得再搞一次大赦天下来表达这种“劫后余生”的心情。
为了庆祝天子痊愈,有必要在未央殿举办一次朝会,公卿文武皆要出席,这一次朝会和接下来的宴会都有太师出钱,务必要将宴会搞得隆重点, 盛大点, 奢靡点。而且据太师身边的人透露消息说,太师的确是心情极好,不仅不准备在宴会上杀人,他甚至还准备聊一聊孩子们的未来大事。
比如说天子已经十二岁了, 而太师的孙女渭阳君董白也已及笄。这位女郎出身高贵, 气度娴静,姿容秀美, 堪为国色。天子病中,渭阳君又数度前往侍疾, 令天子感动不已。
甚至连宫中的宫女们也为渭阳君的亲切和善良交口称赞, 称她雅性宽仁, 友爱天至, 可堪媲美光烈皇后。这些暗示汇聚成一股清流, 令太师倍感欣慰, 在朝会之前, 他甚至与自己的主簿聊起过, 待天子成礼时, 他要出一大笔钱,让他的孙女成为整个大汉王朝历史上无人可媲美的尊贵皇后。
这不仅是为了董白,也是为了他自己,太师这样满足地想,他是皇后的祖父,他的幼子将来便是皇后的叔父,他总算可以跻身外戚世家。他的兵马都在各地为他镇守着关中这一大片领土,待得来年,他将身体调养好些,重新可以爬到马背上时,他要出潼关击溃关东诸侯。
那些逆贼,岂会是他的对手?
在太师将自己肥胖而衰老的身躯努力挤上皂盖车时,天色还只见蒙蒙亮,但自太师府而至宫中有很长一段路,他是不得不在寅时起身,内着铠甲,外着朝服,并且努力将肚腹收进铠甲之中,忍受着这种痛苦的。
但当马蹄与车轮声慢慢响起,董太师终于忍不住倦意,他准备在车上睡一会儿,等到了未央宫时,大概气色还能更好一些,那会令他在群臣眼里更威严,也更有压迫力一些。
天光未亮,空气仿佛能拧出水一般阴冷湿重,沉甸甸地压在肩头,裹在身上。
但经过了无数次雨水冲刷后,北掖门这条宫道上不须黄门清扫,自然干干净净,每一块砖石都被洗去了四百年的泥沙尘土,展露出它们波澜不惊的本来面目,从容地迎接这一场历史大事件。
公卿们的车马停于北掖门,而后须步行至未央殿下,脱履摘剑,而后方能上殿。
门口的虎贲郎原由京畿地的良家子中选出,二十人为一班,按照中郎将之令来殿前值班。然而今日的虎贲郎并非那些骄纵的京畿儿郎,而是一群沉默寡言的并州人。
但他们身上所着铠甲,手持长戟,皆无半分虚假,因而公卿们漠然经过时,也没人意识到这些虎贲郎的面目变得陌生。
在吕布下定决心后,整件事顺畅得令人讶异,虎贲中郎将支开了两班卫士,取来了二十套铠甲长兵,又教他们宫中行止言语,甚至连腰牌和一应进出宫的手续都办理妥当,这就不免令陆悬鱼产生一个怀疑:即使这件事不是由吕布来执行,也早晚有人会动手。
因为整个朝廷仿佛形成了一种隐秘的默契,从司徒到仆射,从骑都尉到中郎将,这些就在董太师身边的人已将密谋筹备完毕,只等太师车驾来到就能动手,而董卓却仍浑然不知。
天下苦董卓久矣,甚至连她这样一个生活在市井之间的人,也乐于为这个无声无息而又声势浩大的刺杀行动搭一把手。
陆悬鱼这样漫不经心的一边想,一边稍微扭了扭脖子,她感觉手持长戟站在北掖门内充当蜡像已经好久,适当活动活动有助于血液循环,于是脖子发出了“咔啦咔啦”的声音。坐在轺车上经过的公卿注意到了这个虎贲卫士的小动作,便投来了矜持但含有责备的一瞥。
但无人在意他的目光,因为前方灰蓝色的晨雾之中,缓慢走出了一队车驾,秉旄仗钺,气势非凡。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董卓。
中平六年董卓进入雒阳时,张缗曾经远远地见过他一次,他说这位将军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威武勇壮,远观仍能为其所慑。
后来在都亭侯府,吕布喝酒闲聊时也曾提起过延熹永康年间,董卓打过的无数场恶仗。在某场令他名显天下的大战之后,这位边地武人将朝廷赏赐的所有布帛财物全部分发给了他麾下的将士。
“为者则己,有者则士。”董卓的这句话与他的这一番功绩同样闻名天下,乃至过了许久后 ,仍令吕布为之赞叹。
为功者虽己,共有者乃士。毫无疑问,这是一名能令羌胡闻风丧胆的百战之将,因而她甚至有些期待能够近一点,再近一点的看看这位残暴与悍勇并称的反派BOSS。
但车上端坐的,与其说是反派BOSS,不如说是个严重缺乏健康管理的老人,他显得很疲惫,眼袋透着青灰,但又强撑着端坐的姿态。皂盖车行进时,车身在石砖上缓慢地摇动,于是他裹得严严实实的那身肉也跟着有规律地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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