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思是,一条鞭法本身并非坏法,但这世间并没有完美的法则,大明国祚已延续了二百年,再不改恐怕国运难继,但改的话,还是要看具体办事的人。
“依柳先生的意思,这法是好法了?”
柳贺道:“臣觉得,如王介甫那般官至宰辅者,未必不能当一任太平宰相,如此能保一生安稳,也能护身后子孙。恩师为国殚精竭虑,他所想的田亩之法,即便非上上之选,也是如今的上选之良法。臣在地方,仅扬州一府一年的田税便远不如洪武朝时,丁口数也有不及,扬州如此,想必两直各布政司也是如此。”
“陛下若是不明,不妨向恩师道明。”柳贺道,“陛下坐拥四海,恩师推行之法也即陛下推行之法,既是陛下之法,陛下又如何能不通其中的道理?”
听完柳贺所说,天子露出了沉思的神色。
……
张居正回乡后,内阁诸事由吕调阳暂代,不过眼下吕调阳却不敢以首辅身份自居,也是这几日,柳贺等翰林们才听了传闻,说张文明过世的消息仅仅传来三日,吕调阳便在内阁中以首辅自居,这也是促成张居正留京的一大缘由。
但此事只有内阁几位辅臣知晓,具体如何旁人也说不清,不过吕调阳的乞休疏的确是自张居正父逝后才开始上的。
细细想来,就算没有百分百的关联,恐怕也差得八九不离十了。
到今日,吕调阳上的疏没有七八封,也有五六封了。
作为内阁次辅,吕调阳恐怕是隆庆朝至今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位次辅了,他在次辅任上最大的功绩恐怕就是将《世宗实录》修撰完成。
当然,官至次辅者,何人没有一点事业抱负了?只是吕调阳的抱负来得不是时候,张居正父丧时正是他对权势最为敏感之时,他本就担忧回乡守制会使权势旁落变法不成,吕调阳却用实际行为告诉他——你的担忧是正确的。
只能说吕调阳着实不够精明。
若换成张四维,这种事就不会发生。
然而观吕调阳的履历,他真正在官场有所作为还是在隆庆以后,嘉靖年间官场风云诡谲,强势如高拱、张居正都经历过相当长的蛰伏期,而吕调阳入仕后不久就以赡养父母回乡,之后丁父忧,丁母忧,等他守制满,严嵩都已经倒台了。
但相对而言,吕调阳算是一位很和善的官员了,在任上与众辅臣、众部堂相处都极是融洽,他一退,次辅就是张四维,柳贺着实不乐见这事发生。
不过眼下柳贺也顾不上这事。
他把张居正劝回家了,自己又参言官参痛快了,但这并不代表回家的张居正就痛快了,准确地说,张居正看他也不太痛快。
于是张居正除了每日以急信返京外,也会顺道修书给柳贺,和他就清丈田亩事进行探讨,顺便把柳贺狠狠批一道。
对柳贺弹劾陈三谟、曾士楚的事,张居正语气颇有些阴阳怪气——尽管柳贺句句将张居正顶在前面,言必称陈三谟、曾士楚蒙蔽了张居正,然而师生二人都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陈三谟发动言官弹劾柳贺,张居正也只是让柳贺好好受着。
至于曾士楚,他上疏挽留张居正后,如吴中行、赵用贤这般在翰林院的同年颇有几分看不起他,柳贺弹劾他之后,曾士楚在士林中便颇难自处。
曾士楚因而请动了杨维新来当说客,请柳贺不必再在此事上逼迫他,杨维新是柳贺在镇江的同年,会试时同曾士楚关系融洽,且曾士楚如今任湖广道监察御史,杨维新也在湖广任职,杨维新便写了一封信替曾士楚求情。
柳贺弹劾陈三谟、曾士楚虽为大义,然而曾士楚毕竟是他的同年,他对着同年猛参,在官场上也不会有太好的名声。
柳贺只回了杨维新一句:“君可知刘子畏今日如何?”
曾士楚既就任湖广,便是要挖出湖广官场的不平事,这才是他身为监察御史的职责。可他在任上不知纠恶,反而劝张居正留京,张居正为湖广籍官员,在外官员的孝义也在本地御史的纠核范围内,曾士楚不仅不纠,还首先上疏挽留,日后湖广道官员若于孝行上有碍,他纠还是不纠?
柳贺未停手,这几日,他与言官们你来我往斗得激烈,柳贺平日嘴炮虽不多,但论嘴炮,他从来没有怕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