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风停了。
整个长街上陷入了一阵呼吸窒住,甚至连心跳也停止的死寂当中。
只是不知道,是因为那声“虞大小姐”,还是因为那句——“真正的来历”。
不知过了多久,商如意才听到一声轻笑从车厢内传出,只是这一次,那笑声中不再有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和面对蝼蚁时那种高高在上的倨傲,反倒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却又被她清清楚楚感知到的酸楚和无奈。
笑过之后,那人道:“你叫我什么?”
商如意微微抬起下巴,平静而清晰的重复:“虞大小姐。”
对方又是一声轻笑:“如果你消息足够灵通就应该知道,虞夫人,因为城中瘟疫肆虐,已经带着虞小姐回娘家了。”
商如意微笑着道:“我当然知道,虞夫人和明珠小姐,已经离开了。”
“哦?”
“所以我叫的是——虞,大,小,姐!”
她一字一字,尤其加重了那个“大”字的音,而这个字,也像是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扼住了对方的咽喉,让那人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但商如意却没有再说话,只静静的看着那马车,似乎是在等对方的反应。
过了许久,那个声音才再一次响起。
而这一次,那轻灵悦耳的声音中更添了几分沙哑和低沉,仿佛是硬生生从被扼住的喉咙里挤出来的,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商如意淡淡的一笑。
她说道:“其实,我原本是不知道的,因为你的确很谨慎;可你再谨慎,还是没有办法单独出现,所以你不管是在大岩寺,还是在含光门外,我都能看到左骁卫大将军的影子。”
“……”
“而我,对人的面相,又有些在意。”
“……”
“我想,既然我觉得一个人面相寡薄,周围的人也有说起这个人刻薄寡恩的,那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做过什么薄情寡义的事呢?”
“……”
“再加上,我初次与小姐——”
说到这里,商如意顿了一下,脸上有一点不易察觉的震颤,但她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沉声道:“相会,是在半岩寺山脚下的那条河上。”
这一次,商如意清楚的听到了对方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
而这,也再一次证明,她的猜测是对的。
于是,她抿了抿唇角,接着说道:“所以,我就派人回洛阳,想办法查了查半岩寺那附近,有没有跟左骁卫军的人相关的事。结果,还真让我查到了!”
对方又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更低沉了几分:“哦?你查到了什么?”
商如意道:“我查到了,十几年前有一个年轻人,他自幼习武,聪明好学,而且心怀大志,哪怕已经娶了妻,妻子也怀了孕,他也不肯安心在家照应妻儿,因为他一心想要建功立业,成为人上人。”
“……”
“所以,他离开了家,也离开了自己怀孕的妻子,前往大兴城内谋求出路。”
“……”
“后来,竟然真的让他找到了出路——他加入了左骁卫军,又因为数次立功,被统领看重,最后,那统领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他。”
“……”
“这个人为了攀附权贵,竟没有一点犹豫,就写了一纸休书,休掉了自己的妻子,理由就是——无所出。因为他的妻子只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对与一个要生男儿来继承家业的男人来说,这个理由,似乎已经足够了。”
“……”
“后来,这个男人的确平步青云,飞黄腾达;可他的妻女,却穷困潦倒,艰难度日;尤其他的原配,因为刚生产完就得到休书,气急攻心险些丧命,虽然活了下来也落了下病根,常年缠绵病榻,母女两只能依靠那附近善良百姓的接济,和做一些针线活勉强维生。但最后,那位原配夫人也还是没能熬过四十岁。”
“……”
“她一走,就留下了她的女儿,不到十八岁的女儿……”
说到这里,商如意已经能很清楚的听到那车厢内传来的沉重的喘息声,但那不是回忆过往的痛苦,也不是被剥开伤口的煎熬。
而是一种,纠结繁复的情绪,仿佛缠绕得人无法呼吸。
商如意接着道:“然后我查到,那个无依无靠的女儿,在某一天,不慎,失足,落水……”
“……”
“那一天,正是大治十一年的五月中。”
“……”
“也是在那一天,我坐船渡河,赶往半岩寺祈福,却在中途——”
“够了!”
她的话没说完,就对方一声有些尖利的低呼声打断,甚至,商如意更清晰的听到了对方微微喘息着,整个车厢都因为刚刚那一声低呼而轻颤了起来。
似乎对她来说,那,也是一段不堪,更恐怖的回忆。
商如意从善如流的闭上了嘴。
她静静的看着那马车,虽然在这个时候,她离最后的这个真相只有几步,可是,与那低呼声中夹杂着的惊恐的情绪一样,这样的情绪也在侵扰着她,令她用尽了全身力气只能勉强说出这些话,可再进一步,却是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