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雨的屋檐时,浑身上下已湿了一半。
十月的冷雨,冰凉刺骨。她蜷缩在屋檐下,忍不住向手心呵着暖气,因为大雨的关系,宫道上空无一人。
他就是在这时出现的。
虽然大雨瓢泼,她依然一眼就认出了他。在灰蒙蒙的秋雨中,依然如太阳张扬的少年。
他站在雨中,远远地看着屋檐下的她。
就像她看不清他的面容一样,她的脸一定也隐没在了秋雨之中。
他转头对身后的小太监说了什么,然后毫不犹豫地跨足踏入雨中。而那小太监放下伞,急匆匆地朝她跑来,把伞往她手中一塞便又急忙向他的背影追去。
“哎,殿下!等等奴婢!”
小太监头也不回地追入雨中,而凤王的背影,也渐渐消失不见。
只剩她呆呆地站在屋檐下,不知如何是好。
她手中的雨伞还在往下滴水,那水好似滴入了她的心中,激起阵阵涟漪。
再也没有停止过。
之后,每当有人提起“凤王”,她便忍不住竖起耳朵。
国子祭酒是王氏的外家,只是一场小型的家宴,也没有什么德高望重的人参加,原本王氏是不打算带她一起出门的,奈何父亲问起,王氏才不情不愿地带上了她。
王氏并不清楚,是她暗地里提醒了父亲。
因为她知道,国子祭酒的夫人是当朝宠妃怡贵妃出嫁前的闺中好友。此次寿宴,凤王很有可能会到场。
怀着小小的期待,她果然在寿宴上见到了凤王。
只是远远一眼,见他神采依旧,她便觉得满足。
后来,她听说凤王在寿宴上和人打了一架,不欢而散。
她虽然心中惊讶,但并不认为是他的错。
能够在大雨中毫不犹豫将伞让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的人,一定不会无缘无故地与人发生争斗。
她听说了很多关于怡贵妃在宫中颐气指使的事情,但她相信,怡贵妃也不是那么坏。因为她养育出了那样的凤王。
再后来,他们相遇的时候越来越多。
她抓住每一个见到他的机会,在暗处默默地关注着他。
或许是她看得太多了,两人视线交接的情况也变多了。
她心中的涟漪越来越多,聚成徘徊不止的海浪。
当荔知将玉山最先开放的一支红梅插在她的桌前,她的心中不由生出小小的期望,如果天子对她无意,那么她是否就不必入宫了?
她可以做一个小小的梦吗?
在那个梦中,她也获得了自己的幸福。
四月四日,她永远不能忘记那一日。
妹妹湿淋淋地在铜柱上跺脚,生气地叫喊再也不练舞了。
远处的回廊之中,传来一声趣味盎然的轻笑。而她回头寻找的时候,回廊上却又空无一人。
当天傍晚,她才得知私服的天子白日里到访过荔府。
一个月后,天子便颁布了南巡的旨意。
在伴驾的名单中,赫然有着中书令之女荔夏的名字。
父亲宣告的时候,她如遭雷击,浑身冰冷。
妹妹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她兴奋不已,接连几日都在为此准备。
漂亮的衣物,路上吃的蜜饯点心……她罕见地认真,仔仔细细地收拾着自己的行李,对即将开始的旅行充满期待。
妹妹一无所知的神情,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
是她让妹妹无忧无虑地成长,是她一直努力保留着妹妹眼中的天真。她必须肩负起这份责任,将这份保护贯彻到最后。
那天晚上,她欲言又止几次,终于将请求说出了口。
“般般,般般,姊姊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她牵住妹妹的手,近乎恳求地望着那双纯真灵动的眼睛。
“姊姊开口,当然可以。”
“你不问我要拜托你什么?”
“什么都可以,什么我都愿意。”妹妹不以为意地嬉笑道。
“我想求你,把这次伴驾南巡的机会让给我。”
荔知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做好了承受妹妹怒火的准备。
她那么期待的南巡,她却要从她手中抢走。
即便是因此被埋怨,她也觉得理所当然。
然而,妹妹根本没有犹豫。
“好呀。”
妹妹想也不想地答应了,眼中不仅没有怨怼,甚至就连一丝不快也没有。
她忍不住问道:“我要抢走你伴驾的机会,你就不问我为什么吗?”
“傻姊姊,哪有什么你的我的。”妹妹紧紧握住她的手,天真烂漫地笑道,“我们原本就是一体的。”
因为她最初的谎言,妹妹始终认为她们是一体。
谎言说得多了,不光荔夏相信了,荔知也相信了。
她们是一体的。
所以,谁获得幸福,都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