则是另一方面。
时隔两年的京都,对在场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陌生的存在。
陌生则意味着危机四处潜伏。
整理妥当后,嘉穗回了自己的房间,荔知则坐在桌前,用潮湿的软布仔细地擦拭手链上的每一个贝壳。擦干净了,又用驿臣给的绵羊油涂了一层作为保养。
做完这些,她将贝壳手链重新戴回手上,感觉心神也随之安定了。
荔知推开房门,打算到廊上去透透气。甫一出门,便看见倚着围栏,正在眺望京都万千灯火的谢兰胥。
少年穿着白日的宽衣大袖,夜风无声地灌注在他的袖管中,京都的风不似鸣月塔总是猎猎作响的风,在沉默无言中便将严寒带给每一个人。
荔知的目光在他头上的银杏捧珠发冠上停留了一瞬。
她走了过去,站在谢兰胥身边,没有说话,同样将目光放向京都的杳杳灯海。
“荔家在何处”谢兰胥轻声道。
荔知指了一个方向:“那栋最高最大的宅院,便是荔府。想必已经成鬼宅,或者是赐给其他王公大臣了。”
“你想搬回去么”
“阿鲤想回去曾经住的地方么”荔知问了一个相反的问题。
谢兰胥陷入沉思。
太子已经作古的前提下,回到东宫,意味深长。
“总有一日,”他开口道,“我会回去的。”
荔知以为他已经回答完了,半晌后,却听见他又一次轻声开口:
“我的母亲葬在那里。”
“葬在东宫东宫也有陵园”荔知压下心惊,故作如常道。
谢兰胥并未回答她的问题。
“不光是回到东宫——”
他的目光,投向遥远而金碧辉煌,在夜幕下仿佛一个巨口妖魔的皇城。
“只有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力,才能完全掌控自己的命运。”
这一点,倒不得不说英雄所见略同。
荔知为自己所做的事情不多,前朝宝藏是为数不多的一个。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她想假死脱身。带着前朝宝藏,远赴海外,寻找一个叫大朔的梦幻国度。
她想去看看更蔚蓝的苍穹,更辽阔的土地。她想真正见识,大海的模样。
她想化作一只自由的鸟,从那时开始,才真正为自己而活。
夜半后,谢兰胥送她回房。
在临别之际,谢兰胥深深地看着她,他深沉而饱含难以言喻的情愫的眼神蛊惑了她。
不知不觉,他们的脸庞越来越近。
是谁关上了门,荔知已记不住了。
留在脑海中的,只有当时激荡的感情。以及一双被本能洇湿的眼眸。
青色的消魔咒原本高高在上,冷冰冰地俯视他们。
后来也被两人的汗水打湿,变得慵懒而朦胧。
当一切平息后,她罕见地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天已大亮,她却还在谢兰胥的臂弯之中。
谢兰胥睡着了的脸,月光般不染尘埃。
她看着他的睡颜,再一次缓缓闭上眼睛。
……
翌日清晨,驿馆中众人受诏入宫。
这是荔知第一次踏入皇宫。
因为先入为主的印象,她看这宫中一切都透着罪恶。因此她变得格外沉默,好在其余人都因初次入宫而紧张不安,她的沉默,倒显得十分合群。
侍人令众人在紫微宫前稍待,自己则前去禀告。
不一会,侍人趋步走出,微笑着行了一礼:“诸位请进吧,皇上已在等候了。”
要近距离见到九五之尊,每个人都反应不一。
万俟兄弟肉眼可见的僵硬,作为大哥的万俟绩肩负着带领弟弟妹妹的责任,一张脸板正得连一根皱纹都看不到。万俟丹蓼也有些不自在,频频整理着自己的衣袖。
荔象升的感情就有些复杂了。
若非皇帝一道圣旨,朱氏也不会跋涉流放三千里,最终投河自尽在鸣月塔。
但荔知来之前便已经耳提面命了,再加上此刻荔慈恩也轻拍着他的手臂不断给他打气,荔象升看上去十分冷静。
那名眼盲的老妇人,因为长途跋涉不便,没有跟着远赴京都,但鲁涵给她置办了宅院和仆从,又为她从抚孤院收养了一个小女孩。让老妇人在鸣月塔也能够颐养天年。
荔知心中挂念的事情不多,流放路上荔香的尸骨,还有神丹的残骸,鸣月塔草草下葬的朱氏。这些,都是她记在心里的事情。
但要将他们的尸身千里迢迢运回京都,不是一件易事,只能等拿到皇帝的赏赐再做计较。
荔家人是此次面圣的人里身份最卑微的,只能走在众人之后。
她低着头跟随所有人走进香气萦绕,雕梁画栋的紫微宫,又跟随旁人一起行礼跪下,高喊万岁。
她始终低着头,不敢去看头顶的皇帝。
因为她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