剡江下游,这是明州府的奉化州地界。
天不亮,一艘百料平底客船就不断在河岸旁停靠,放下一个个货郎摊子。
时九便是最近被挑选出来走街串巷的货郎之一,今年41岁,过了最能出力的青壮年龄,胜在还有几分脚力。本以为这会是一趟苦差事,了解过担任货郎的待遇之后,上千被挑选出来的民夫,不约而同地都对周边人三缄其口,追问起来,多要故作姿态地唉声叹气一番。
实际是,担任这甚么明州杂货连锁公司的货郎,每日给米3升,比定海时的口粮标准还要高1升,且这三升是发到个人,按月支取,不再是那士卒民夫只能放开了肚皮吃却不能带走。
不仅如此,货郎不用出任何本钱也罢,每收一斤麻,还额外再奖励10文钱。还有种子,每斤奖励更多,有100文。
时九是台州人,早年被卷着成了方国珍麾下,却一直只是个普通兵卒。方国珍事败,又被拉着去了福建,廖永忠驱水师打福州,他第一批被赶着冲击水门,破了城,却是无功。
颠簸流转十余年,至今孑然一身。不过,还能全须全尾地再回到浙东,时九已是非常满足。
没成想,最近,倒是又让他对这没盼头的日子多了几分念想。
若这份货郎值事能一直下去,不,那怕能持续一年,他觉得自己就能积攒一份家当,或者……临老了,还能找个婆娘,成个家,不至于将来死了连个记得自己的人都没有。
因此,时九很感激那位营海使小大人,比对那位直接找到自己的方家大少爷还感激。
为方家卖命任多年,徒耗岁月,他可甚么好处都没得到。
来到一座小村。
时九将摊子放在村头的晒谷场上,匆匆吃了些干粮,喝了几口水,便已有人凑过来,连忙打起精神,拿出拨浪鼓摆动着,扯起嗓子开始叫卖:“麻换杂货,麻——换——杂——货——喽——”
最先走近是一个拎着锄头打算下地的老汉,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时九摊位上的各种物事,听他喊完,好奇问道:“麻,甚么麻,怎是要用麻换哩?”
时九便耐心解释。
最近几日,每每到了一个地方,都要解释一番。
走街串巷的货郎摊子,其实收甚么都有,铜钱、粮食甚至鸡鸭鹅蛋都能换东西,但用麻来换,还是头一遭。
听时九说完,老汉也来了兴致:“定海幼,那边可是大动静哩,听闻来了个甚么……营……营……”
时九接道:“营海使,不瞒老丈,俺就属那营海司衙门里的人。”
老汉惊讶了:“那衙门……还有你这货郎?”
时九咧嘴笑:“可见那营海使不是一般人幼,是个干事哩。”
这边说着,有妇人打断,询问道:“可有缝衣针?”
“有,有,自是有的,”时九连忙从摊子其中一格里摸出一包钢针,又强调:“只收麻哦,麻丝、麻线、破旧麻布皆可,作价50文一斤,这针,纳鞋大针一两麻,缝针两支,绣针一两合三支。”
妇人算不清楚一根针到底是几文,却是一边接过一根纳鞋用的大针打量,一边下意识道:“贵哩。”
时九脾气好,也耐心,笑着摇头:“不贵不贵,俺这可是从广州运来的上好钢针,耐用着咧。”
另一个看着就精明的小媳妇打岔道:“你一货郎,如何从那千里之外运针过来?”
时九道:“俺自是运不过来,但有大商家能运呵,这针……来头也大,是那海商从南边备了货,打算运了去万里之外的日本国,被咱营海使大人截下,任或不知,若是到了海外呵,这一根针就能换等重金子哩,俺这大针才收合三文钱。”
时九说着乡间人闻所未闻的趣事,虽然收麻还是头一遭见,村民倒也不拒,很快有人取了麻丝麻线或家里多余的苎麻种子等物过来交换。
时九先检查过是否新鲜麻料,确认没有泡水之类,才拿出杆秤开始称量交易。
开张之后,人越来越多,两头三层的货架摊子,便宜首饰,小号厨具,麻糖果仁等等,都有人兑换,还有家里实在没有麻料,想要用粮食、鸡蛋做些交换,时九想想也便收下。
如此在这座小村待了将近一个时辰,该换都换过,问了路,时九才挑着担子赶往附近的另外一个村子。
直到傍晚。
时九挑着担子回到早上出发的剡江岸边,终于得空盘点今日收获。
因为还是第一次有人兑换麻料,那怕当下是春日,去年种植的麻料存货都已经不多,这一天跑下来,收获还是非常可观,各种麻丝、麻线和破旧麻布,总计接近7斤。
另外还幸运地收到了6两麻种。
时九对此既喜且忧。
喜的是一天就能积攒一百多文奖励,若是一个月,就能有三贯进账!
别说还有每月定额的九斗米。
定海县城周边的一些小院,时九私下里悄悄打听过,便宜些的,十几贯就能拿下。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