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听说了昨日码头上当众宣读圣旨的‘下马威’,跑来弥补?
注意到陶黔打量,有着一张方脸膛的邢迹表情不太自然地朝他拱了拱手,又转为眼观鼻,鼻观心。
陶黔刚收回目光,也打算老僧入定,就听到有人用不太标准的金陵腔朗声道:“不知那位是营海使,下官有话说。”
陶黔和众人一起看过去。
开口的是薛戍。
陶黔又转向方桌旁正画东西的那狐裘少年。
朱塬抬头,见是一个相貌端正文质彬彬的青袍官员,只是那气态,又一点都不文质彬彬,开口回应道:“我就是啊,怎么了?”
薛戍转向朱塬,收回朝正堂拱手的姿态,带着些质问:“既是营海使,为何不穿官服?”
朱塬笑道:“这个啊,我这个营海使刚设立就被打发来干活了,还没有官服。”
薛戍怔了下,又继续追问:“听闻上官还是翰林学士,为何不穿此官服?”
朱塬以为是个胡搅蛮缠的,干脆低头继续描画最后几笔,一边道:“没事的话就安静点,别扯淡。”
众人:“……”
这……扯淡?!
粗鄙!
随即有笑声传来。
大家看去,原来是某个本该堂中第一位的海军都督大人。
呦!
不笑不知道,这里好像还有个比营海使更大的官儿呢!
薛戍被这么顶一句,瞬间脸色青白,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下官定海知县薛戍,遵陛下诏令,这是我县渔户名册,总计一千三百四十六户,人口六千七百七十九人,满十六岁男丁一千七百九十九人,其他渔户女眷及满八岁幼童,自唐时起已数百年未有课征,恕下官不能从命予以录档。”
说到这里,薛戍顿了顿,补充道:“上官,因陛下乱命,我县渔户已有近半逃入远海,下官亦无法寻回。”
这么说完,薛戍上前几步,将名册送到那张方桌上,又从袖中掏出一页文书:“这是下官辞呈,戍恐无法担任此职,只愿回乡耕读。”
薛戍话音落下,满堂寂静。
还有人下意识瞄了眼堂上正中的那把朴刀。
这么不怕死啊?
朱塬暂停了描绘动作,看向薛戍道:“你辞官了,为民请命,青史留名。我换个人坐你的位子,把那些逃跑的渔户抓回来,该打的打,该杀的杀,该充军的充军,也是青史留名,可惜是恶名。是这逻辑,对吧?”
薛戍表情变了变,一时沉默。
朱塬道:“或者,你继续待在你的位置上,护着点那些逃跑的渔民,没有你的协助,我也不好抓人,对不对?还是说,你只是看中自己的名声,其实并不在意那些渔民的死活?”
薛戍听朱塬说完,没什么迟疑地默默上前,收起了那份辞呈。
朱塬又看了眼那本户册,说道:“这次为北伐大军运粮,肯定要征调善于操舟的渔民。因为海运太险,我和祖上讨论的结果是,被征调者,免除渔户全家的赋税和徭役。若有不测,也会给予补偿。不过,我觉得这还不够,于是计划开办一些学校,只要是参与海运者,子女优先入学,将来还能选拔进入金陵的国子学和后湖医学院,这也是我让你们统计满八岁孩童的原因。”
薛戍听到这里,又上前,再次收起了那本户册揣到怀里,然后朝朱塬长揖道:“下官孟浪,请……使君赎罪。”
朱塬挥手:“到旁边站着去,别挡中间。”
薛戍动作一滞,还是起身,默默退到了旁边。
朱塬最后绘制几笔,招来末位上负责匠造的营海司郎中姚封,对着完成的绘图解释几句,又带着他在堂中走了一遍,说道:“中间的这张长桌,两丈长,六尺宽。椅子……多做一些吧,先做一百张,招待客人也要用。大堂两边的长桌,三尺宽,一丈长。还有东厢房,两开间,一左一右两张长桌,也是一丈长,三尺宽。日落之前送来,有问题吗?”
姚封想了下,说道:“大人,日落前……上不了漆。”
“不用上漆,弄平整些就行。”
姚封点头:“那下官就没问题了。”
“去吩咐吧,快点回来。”
等姚封离开,朱塬回到自己中堂右手边的位子,刚要端起杯子,华高已经抢着起身夺过去:“凉哩,换热的。”
堂下众人古怪的目光中,从一品海军都督殷勤地给正三品营海使换好了热茶,还小心送到某人手里,这才朝姚封离开方向示意,问道:“方才,弄啥咧?”
朱塬朝周围示意:“这里就算营海司衙门了,做几套桌椅,既当会议室,又当办公室,我也不用到处乱跑,跑不动。”
华高没听过‘会议室’和‘办公室’这种新词儿,却大概明了,点头道:“那俺老华的海军都督府也设自家宅子里了,咱当邻居。”
华高落脚的宅子,就在朱塬隔壁。
嗯。
隔壁……这词儿怎么听着就那么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