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眼泪又来了,“丫头,真不瞒你,我滑胎后,真的不想活了。每日昏昏沉沉的睡,就想着一觉睡死过去一了百了,直到你爷在门口捡了个孩子。
那孩子的屁股蛋上有颗大红痣,是他和秦月娥的种。秦月娥不见人影,小家伙冻得鼻青唇紫的,瘦得跟个小猫儿似的,抓住我手指头不住的吸,都饿坏了。
我寻思着大人犯错,不能让孩子也跟着遭罪啊,便给他熬了米汤喝。就这么喂了半个月,我便对外说是我自己生的,只是我身子虚,早产了,还不下奶。
村里没人怀疑,我怕孩子养不活,厚着脸皮抱孩子去村里讨奶喝。一日去三顿,风雨无阻。
孩子渐渐大了,懂事又孝顺,我又在害怕,秦月娥回来把他抢走……”
张婆子拽着甄珠的衣角,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有初为人母的喜悦,有孩子没奶喝的心酸,有啃树皮草根的艰苦,有害怕秦月娥回来抢孩子的恐惧。
甄珠静静地听着,没有插嘴。
这些话,老人憋在心里大半辈子,难得发泄出来,她要做好一个称职的倾听者。
过了许久,老太太靠着床头,怔怔地望着窗外,平复着心情。
她又说,“听秦大妮讲,秦月娥这些年也过不好。她男人跟先头的婆娘生了三个闺女,她过门后也生了两个。
家里没个男丁,全指着她男人那点钱,一大家子勒着裤腰带过日子。她婆母又是个厉害的,她被磋磨得皮包骨……你爹要是知道,指定要接她回来。”
说到这里,她生生打了个寒颤,“你爹他不会赶我走吧?不能吧?”
老太太紧紧抓着甄珠的手,满眼的惶恐和无助,脆弱得像个孩子。
甄珠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奶,我方才说了,这件事,只有咱俩知道,那什么癞痢狗和秦月娥找上门来又如何,咱们不承认便是。
再者,我爹也不是那种糊涂迂腐之人,他疼您爱您还来不及,哪里会赶您走?万一,我说万一哈。万一他真这么做了,那我也不认他,我只认您。”
“丫头……”张婆子眼泪汪汪,感动得不行。
明明还是个小丫头,安慰起她来,却头头是道,只怕在心里,反复咀嚼这件事吧。
真是贴心的小棉袄!
这一天,张婆子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光了。为了家人,也为了自己,未来她会更坚强,无惧风雨。
……
老太太哭累了,沉沉睡去。
甄老爷子不习惯午睡,与外公在葡萄架子底下,坐着摇摇椅说话。
一旁放着小矮凳,凳子上放着茶壶,里边泡着枸杞红枣党参,旁边放着两个杯子。
这是甄珠教他们的养生之道。
葡萄架上缀着一串串青涩的花骨朵,随风轻轻摇曳。
两老头说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时不时啜几口茶水,惬意得很。
甄珠路过,与他们聊了一阵,哈欠连连,想回屋歇一歇。
却听薄荷说,车夫回来了。
她去了前厅,招呼车夫坐下。
车夫是陈伯去年买回来的,也不知遭遇过什么,很是卑微怯懦。
甄珠招呼了好几次,他才敢挨半边屁股坐。
“老伯贵姓?”
“当不得夫人尊称,小人贱名王二牛。”
“好的王伯。我问你,官府可有派兵去救人?”
“回夫人,知府老爷派出十二名官差赶去猫儿山了的。”车夫忙起身,从怀里掏出令牌,双手递给她。
甄珠接过,看了看,“我知道了。”
问他,“还有别的事吗?”
车夫欲言又止。
“有事但说无妨。”
车夫咽了口口水,鼓起勇气说,“夫人,小人以前当过樵夫,时常上山砍柴。有一回,在猫儿山的山坳处,小人发现一些白骨。”
甄珠微微皱眉,“是人的骨头吗?”
“小的不懂分辨。”
“那你可有禀告给知府?”
“小的刚要说,可知府大人似乎有些不耐,摆摆手,不让小的说下去。”
这么奇怪?
甄珠沉吟了片刻,道,“好,辛苦你了。”
车夫忙站起来,诚惶诚恐,“不辛苦,小人应该做的。”
古代尊卑有别,下人对主人的敬畏,是刻到了骨子里。
甄珠见他如此不自在,便也没让他多待,“那您先下去吃点东西,我有交代厨房,给你留了饭菜的。”
王二牛眼眶发热,内心很是感动。
他以前也在别处当过奴才,打骂是家常便饭,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动不动就罚跪。一跪就是一日,尊严被践踏得半点不剩,从未试过被人这般尊重过。
他是卑微,可也不希望被人当狗一样轻贱。
夫人待他好,他一定要好好干,争取在这里干到老,再也不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