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泓分辨出了汝兰那不假掩饰的高亢声音,转眸望去。
只见她满脸通红,或许是之前受魔气影响,导致此刻情绪特别激烈,简直就是恨不得抡起大榔锤冲出去,跟那些魔族一较高下。
再一听她讲的那些话,又恨又爱,又欲罢不能的纠结神情,不由得叫他想起很久很久之前。
久到,或许是另一世的事情了。
顾君师长着一张正人君子的脸,她周身气度与从容态度,令她看起来好似旧氏贵族培育出来的子弟,虽然一身简朴素雅,但满腹经纶,七艺皆精。
初初遇见她那一眼,说不出来的感觉,在当时或许没有世人常言的惊鸿一瞥。
但他这个只专注于念经焚香、参透佛法奥妙的苦修者,却唯独一面便记住了她。
之后,她有意接近,以对佛法独特的精辟见解引他相见。
但澄泓却并不认为她未来会在他生命之中有多特殊,只与她佛法交流,君子相交淡如水。
起初澄泓并不主动,反倒是她一得闲便会过来他当时借宿的寺庙寻他。
雪霁初晴,在红墙黄瓦的寺庙院中,一棵百年黄杏树下、灰白石桌上他时常与顾君师对弈……
他一开始以为她会喜欢这类高雅的活动,实则她并不擅长。
一开始她不说,任谁也猜不透她的想法,在稳稳落子半局之后,他才从棋意中发现她的漫不经心。
不过她向来落子不悔,输了并不抵赖,相反乐此不疲。
就在他以为对方并不在意输赢,下棋对弈只为陶冶性情、修身养性。
只是他万没想到,她在连输了几局之后跟他说了一件事情。
“谢谢佛子这些日子以来的盛情款待,如今你赢了棋,而我也顺利得了千年舍利子,也算是相互成全了,你开心我亦满意,往后就不叨扰了。”
澄泓狠狠地怔愣住了,神情茫然。
是这样吗?
他本以为她是与佛有缘,与他有缘。
……他其实是知道的,她缠着他从一开始便是另有目的,只是他没猜准她的目的。
他以为她的目的是他,光凭摩诃禅寺的佛子这一身份,便有着数不清的人想与他结交。
却不想,他只是她获取所图之物借的势。
听听她那番理直气壮的话。
明明她就可以直接抢,却还要输他几盘棋来哄他开心,让他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
虽然,一开始与她下棋的起初,他只是认为她会喜欢。
她性格的确恶劣,所有的坦诚与真实都裹了一层有毒的甜蜜,令人瞧不清底下真正的她。
等中了她的毒后,才明白真诚与单纯、温婉与贤惠好似所有典籍当中记载的淑女美好品德,她一样都不占。
明明就长着那么正经的一张脸。
最后,澄泓只能幽幽轻叹一声。
现在的他,性子磨砺得不见山水,过往事或许能够一笑而过,但当时的他,却大为恼怒,不肯罢休。
再之后……便是他一直追着顾君师跑了。
澹雅就在澄泓不远处,见他扭头朝后,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热血浇头的汝兰,同时听到了汝兰的喊话。
他对此玩味一笑,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
“果然什么都是对比出来的,若没有魔神,估计顾君师便是众人心目中的魔头,眼下倒是许多人一下忘了她之前打算灭世的事情,反倒对她寄以厚望。”
说完,他又想起来,皮笑肉不笑地瞥了一眼澄泓:“之前,倒是多亏了佛子才思敏捷、巧舌如簧,才能在紧要关头阻止了顾君师,救下我等性命。”
然而,澄泓闻言却摇了摇头,面色淡然。
“能够力挽狂澜的人不是贫僧,是六绛檀越。”
澹雅低垂下脸,眼神讳莫如深,嘴角却愉悦地翘起。
“可是……他已经死了啊。”
若非六绛浮生已经死了,澹雅估计会对他嫉妒到发狂。
能让顾君师那样的女人对他在意、倾心,连死后都能影响到她的决定,六绛浮生的确令澹雅感到十分佩服。
不过,他已经死了。
跟一个死人太较真,完全没必要。
澄泓似察觉到他的异样。
他向来知道,会喜欢上顾君师的人,一般也都不会是什么寻常人的性情。
澄泓自知苦海无崖,他尚且没上岸,自然也看得懂澹雅眼底那隐含掠夺的暗色。
“澹檀越,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求不得是生活常态,求而不得则需看透,看透后人才能够释怀,而不是一直被困于愁郁当中,潜升心魔。
澹雅身上的魔性再次被诱发出来,他掩下一双诡美的血瞳,低声笑了一下:“我不修佛,所以你们佛法的那一套,对我不管用。”
——
天空,红黑两色,如被分径过后的宽阔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