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城的城门洞长约五丈,使团的车马穿过之后,南周宫廷禁卫护送着清河公主的车架前行,后面则是等待进入的宫女和仆从。
守城将士站在两旁,略带着几分好奇地打量着这些周人。
两国之间长达数十年的摩擦与战事,显然不会因为一桩婚事就彻底放下仇恨,尤其是这些时常要面对周军袭扰的普通将士,此刻不免露出些许居高临下的神态。因为在他们的朴素价值观里,如今是南周主动求着将公主送过来,低头认输的意味不言自明。
南周禁卫面对这些目光依旧神色如常,护卫着公主车架缓缓前行。
宽敞舒适的马车内,清河公主的神情略显紧张,因为从进入江陵城开始,她便要接受一种全新的生活,余生都将以大梁王妃的身份活着。按照以往听来的一些消息判断,那位大皇子极有可能成为太子,意味着她甚至有可能成为将来大梁的皇后。
从公主到皇后,这个身份的转变并不算过于离奇,可是清河公主心中并无喜悦之情,反而充满担忧与忐忑。
马车十分平稳,车内感觉不到颠簸,清河公主的心绪却无法安定下来,她转头望着坐在旁边的少女,却发现她的面色微微发白,眼神略显失焦,不禁关切地问道:“初容,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徐初容摇了摇头,忽然问出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话题:“姐姐,随行的这些人你都熟悉吗?”
清河公主自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仍旧耐心地答道:“宫女大多是昭纯宫的宫人,父皇希望我在北梁那边不至于两眼一抹黑,至少有一些可以信任的人。至于那些内监、仆从和护卫,我以前都没有见过。”
“没有见过?”徐初容只觉得心跳突然开始加快。
清河公主疑惑地说道:“是,有何不妥?”
“姐姐——”徐初容才刚刚开口,一直平稳的马车陡然加速,她险些朝前面扑倒,还没等两位少女镇定心神,外面猛然爆发出尖锐的喊声。
“杀!”
在这辆奢华的马车穿过门洞,进入前方宽敞平整的主街时,车夫猛地甩动马鞭,马匹吃痛嘶鸣然后迈动四蹄朝前狂奔。与此同时,南周三百禁卫握紧手中兵刃,毫无预兆地朝两边杀去。
大梁守军躲避不及,瞬间就阵亡数人,其他人立刻拼死抵抗,但是双方的个人武艺悬殊较大,再加上门洞内部是一个较为狭窄的区域,行伍阵型无法发挥出威力,更适合这些武道高超的南周禁卫。
最重要的一点,这些普通的将士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动手。
一时间喊杀声接连不断,反应过来的大梁守军被迫后撤,南周禁卫很快便控制住门洞和城门。
变故突然袭来,已经进入主街前方的大梁使团官员无不目瞪口呆,盛端明匆匆走下马车,望着城门附近展开的惨烈厮杀,须发皆张地怒道:“你们快去帮忙夺回城门!”
冯毅和盖巨对视一眼,然后拱手答道:“盛大人请放心,城门绝不会有失!”
二人率领一百亲兵调转马头,风卷残云一般纵马驰过长街。
清河公主乘坐的马车刚好就在他们冲锋的路线上,车夫露出视死如归的笑容,挥动长鞭拼尽全力地抽打在马臀之上。
双方不断高速接近,车夫发出狂热的嘶吼声,然而冯毅却忽然举起左手,于是骑士们变动方向一分为二,宛如分开的洪流一般从马车两边冲过。
车夫脸上的笑容在这一刻凝结,紧接着便有几名亲兵飞身跃下,领头那人一脚将他从马车上踹下去,余者一拥而上,有人卸掉他的下巴,有人捆缚他的手脚,很快便让他再无挣扎之力。
众人将马车带到街边,领头之人对着车内恭敬地说道:“公主殿下,徐姑娘,我家侯爷命小人转告二位,还请不要惊慌,他会保护你们的安全。”
车箱内传来清河公主的颤声:“究竟发生了何事?”
亲兵答道:“殿下带来的那些护卫正在攻打城门。”
清河公主眼前一黑,险些晕厥过去。
徐初容连忙扶住她,担忧地说道:“姐姐,保重身体,先不要理会这些事情。”
清河公主满面凄苦之色,哀伤地说道:“初容,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啊……为什么要这般冷血绝情?
徐初容想不明白,其实从进城开始她心中的预感便越来越强烈,然而她始终无法相信裴越的推断会成为现实。望着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的清河公主,她只觉得自己十六年的生命宛如一个笑话。
公主姐姐为了大周的安危,宁愿嫁去遥远的北梁,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怨言。难道在陛下眼中,她的幸福甚至连她的性命都是可以舍弃的棋子?
至于她自己……往昔父亲的宠爱变成极其强烈的讽刺。
少女仿佛在这一刻忽然长大,她握着清河公主的手腕,柔弱却又坚强地说道:“姐姐,不要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马车被裴越的亲兵护送着前行,车厢内却陷入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