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漫山遍野的大梁步卒冲向战场之时,最震惊的人恐怕要属林安都。
他目光呆滞地望着远处,脸上再无之前的傲气,喃喃自语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叶七没有理会他,倒是一旁早就心生不忿的邓载冷笑道:“什么不可能?”
林安都似乎是在说服自己,艰难地说道:“他哪来的援兵?整个北线战局压根不会有援兵,所有的兵力我都算过,谢林也算过,不然他怎么会用步卒与你们决战?这肯定是个骗局!一定是!”
邓载满面不屑地望着他,木讷的面容第一次变得如此生动,直截了当地讽刺道:“你以为你是谁?我家少爷的想法岂是你能猜到的。”
林安都这才扭头,然后便看见在南面出现的固原寨守军旗帜,他之前领军去过那里,自然明白那面旗帜的意义,甚至连守将罗克敌都远远瞧见过。仿佛一个火星在脑海中炸开,他猛地一拍脑门道:“我知道了,原来如此!”
邓载略略有些诧异。
其实直到此刻他也不知道自家少爷的策略。
之前在临清,他和韦睿一同协助叶七处理裴越交代的任务,便是利用严家的影响力召集各式车辆,同时收集和制造大量便于投掷的长矛。抵达长弓大营之后,叶七与韦睿领着两千骑兵西出支援裴越,他和杨应箕一道负责后勤保障。
纵然当初跟着席先生学过很多,出京后也在不断历练,但因为缺乏足够的信息,邓载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些援兵从何而来。
林安都神色落寞,满面挫败地说道:“他竟然早就做好准备,让这些军寨的步卒悄悄离开,冒着被吴军发现的危险,钩织出这样一张大网。”
邓载登时明白过来,心中微微诧异这小子还算机敏,嘴上却毫不客气地说道:“这是冒险,更是魄力!”
林安都苦笑道:“的确是魄力,谁能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胆大的人。倘若此事被谢林猜到,整个北线战局都会因此改变,此后再也无人能挡住吴军铁骑。”
正说话间,位于本阵后方的大梁骑兵列队完毕,隐约可见裴越的身影。
望着这些精锐骑兵打马西行,林安都眼神里除了艳羡之外,不免多了几分悔意。
如果之前他在裴越面前的态度更恭敬一些,想必此刻也能跟上去建功立业。
至少能多杀几个吴人替父亲报仇。
当年被林氏家主逐出门墙时,林安都年仅五岁,勉强还能记得一些旧事,其中最深刻的便是母亲自尽的景象。这些年时时都会浮现眼前,以至于他不像林如玉那样记挂着有朝一日能重回林氏族谱。林家被皇帝下令抄家灭族的时候,他甚至暗中鼓掌叫好。
后来事情的发展波诡云谲,父亲竟然下定决心要叛出西吴,林安都纵然不理解,但是生性至孝的他根本开不了口拒绝。
父亲从来没想过逃走,哪怕所有人都知道谢林宽厚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冷酷的心。
一念及此,林安都眼中的悔意更加浓烈。叶七提枪前行,就在林安都准备跟上去的时候,她忽然头也不回地说道:“像你这样的人更应该懂得机会的重要性,这次你不可以参加作战。你自己想清楚,想走的话没人会阻止,倘若决定留下来,以后在裴越面前收起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和不知所谓的傲气。”
“驾!”
说完那番话之后,叶七策马追向大梁骑兵。
历来心高气傲的林安都这次没有出言反驳,纵然他想辩解一二叶七也听不到。
望着那个远处已经绕过本阵加速的骑兵队伍,林安都若有所思,神色逐渐坚定。
叶七以前从来不会做这种事,虽然她不像陈希之那般冷厉,却也不愿和陌生人打交道。方才特地出言点醒林安都,一方面是想替裴越收拢人心,另一方面则是看在林疏月的面上。来到灵州以后,她逐渐认识到那个可怜女子的不凡之处,虽然关系还及不上她与谷蓁那般亲密,但终究会有几分恻隐之心。
她的坐骑是裴越亲自挑出来的神骏,比起他自己那匹不相上下,这本就是严家为了修复与这位年轻权贵的关系送来的大礼。
裴越不缺银子也不想落人口实,但是对严家的这份礼物很喜欢,除了将其中最好的战马留给叶七,其他十五匹神骏全部分给麾下的武将。
她很快便赶上骑兵大部,顺利地从侧翼进入核心区域,来到裴越的身边。
“战况如何?”她神色温婉地问道。
裴越答道:“谢林必败。”
叶七微笑道:“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当初是怎样说服那位集宁侯的。”
裴越不慌不忙地说道:“我让傅弘之送去一封信,告诉集宁侯此战的必要性。如果一味保持守势,或许能勉强保住长弓大营,但是谢林会有更大的空间和余地,他手中的兵力也可以抽调出来,或者围攻虎城,或者南下支援张青柏。想要破解西吴的攻势,必须先砍掉他们的一只拳头。”
叶七恍然道:“原来谢林在你眼里是个软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