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爵爷,按照目前的进度来看,最迟在十月底矿场便可完备,十一月底就能产出蜂窝煤。”
九月末的烈日骄阳曝晒下,临清知县莫青云的脸上汗流不止。他之前是最传统的清流文人,历来讲究仪容风姿,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形容狼狈,袖子卷到手肘处。但是站在十余丈高的天然煤山上,望着下方热火朝天的景象,他丝毫不在意自己的狼狈,神色十分激动。
正在和前任执政严临川轻声聊天的裴越扭头看了他一眼,微笑道:“进度如此迅速,多亏严老大人和莫大人鼎力相助,我这段时间都在校场上忙于操练军士,实在是心中有愧。”
严临川连忙摆手,眼中愧色显露,轻叹道:“越哥儿这番话足以羞煞老夫,若非之前被那些闲言碎语蒙蔽双眼,早些配合石炭寺将矿场弄好,时间也不至于如此紧迫。说起来,刺史府那位真是不当人子,掌控着偌大灵州还不知足,竟然想要将这蜂窝煤的生意也收入囊中,平白惹出那么多麻烦。”
裴越无奈笑笑。
这位老大人当初可是拿腔作势,甚至还默许家中子弟围攻钦差护卫,若说他心中没有私念,裴越敢把自己的名字倒着写。只不过如今裴越的势头如初升旭日一般愈发上扬,严临川自然毫无负担地站在他这边,踩起薛涛来又狠又准。
这大抵便是老官儿的无赖之处。
只要他没干那种谋逆诛九族的事儿,薛涛也没办法计较这些口舌之争,否则这老头一封亲笔信递给京都的洛庭,朝堂诸公还能看着一任执政被逼死不成?
裴越没有接过这个话头,望向下面已经逐渐成型的矿场,缓缓道:“严老大人,莫知县,蜂窝煤不仅仅是一门生意,在开始运转之后必然会进一步带动临清县的繁荣,但是随着而来的也会有很多麻烦。矿场由石炭寺专营,我的人会管理好内部,但外部的事情还需要二位多多费心。”
严临川和莫青云对视一眼,前者心中愈发惊讶,想不到这位年轻权贵对于政事也有自己的见解,便微笑说道:“越哥儿放心,有莫大人盯着,老朽也会从旁相助,临清县绝对乱不起来。”
裴越点点头,对莫青云说道:“莫知县,后续相关事宜会有秦大人与石炭寺的主事主持,他们也会同你商议,总之拜托了。”
莫青云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惊道:“爵爷要离开临清?”
裴越淡然道:“朝廷给了藏锋卫那么多军马,最近五军都督府的人见到我就脸色发苦,总不会是让我们在这里守着矿场。如今灵州境内还算安定,边关局势紧张,藏锋卫自然要承担自己的责任。”
莫青云肃然起敬,拱手道:“爵爷放心,下官定会办得妥妥当当。”
裴越又转身望着严临川,正色道:“老大人,如果边境战事不利,北面三府便会首当其冲,临清更是重中之重,必然会成为西吴人的首选之地。到了那时,若我不在广平府,请你一定要将所有人都迁回城中。矿场可以再建,人若是没了则万事休矣。”
严临川听出这番话的分量,他没有去问真到了那时这座县城如何守得住,想必面前这位年轻权贵肯定会有安排,他只是沉声应道:“越哥儿,老朽做过九年执政,深受皇恩,岂会弃城而逃?更何况临清是老朽的桑梓之地,就算死也要埋在这片土地上,绝不会做让祖宗蒙羞的蠢事。”
“老大人言重了。”
裴越放缓语气,对二人说道:“我当然希望能将西吴人挡在边境之外,然后将他们赶回去,但是凡事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
他移动视线,忽然看见下方阴凉处坐着的秦旭,看着这位钦差正使摇着折扇的模样,裴越不禁有些羡慕,这或许就是闲人的快乐吧。
只不过这种感慨无法在他心中留存太久,回到东城大宅之后,他正准备前往校场视察藏锋卫的操练,邓载便拿着一封拜帖脚步匆匆地走进来。
“少爷,太史台阁有人来访。”
裴越看着邓载古怪的脸色,微微皱眉问道:“林合伤势那么重还能下床?还是萧清吟自作主张来找我?”
邓载摇头道:“都不是,来客姓沈。”
裴越楞在原地。既然单独说出一个沈字,又是太史台阁中人,那么对方的身份已然呼之欲出。且不说沈默云不会离开京都,就算是他邓载也不会这副表情,因为当年在京都邓载就去那座青灰色的建筑找过沈默云。能让邓载如此反应,算来算去只有一个人。
问题在于,裴越从没想过跟对方相见。
他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开平三年京都那场雨,他带着桃花和席先生离开定国府,前往绿柳庄展开新的生活,马车上读到裴宁转交的那封信,当时他很想回一句“关你屁事”,终究是忌惮沈默云的身份只回了“莫名其妙”四个字。
后来他当然知道那封信其实是沈默云的口吻,只不过是由沈淡墨代笔。
再往后他和沈淡墨通过很多次书信,大抵都是谈论政事与史书,裴越并不讳言,那段笔友的交情对他很有帮助,让他对大梁的历史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