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对两千,从数量上看这是势均力敌,但西吴铁骑甲天下的名头已经在世间传扬数十年,就连郭荣对此都深信不疑。只是在土山上望见梁军在突击中依然保持得很完整的阵型,以及这支骑兵显露出来的沉稳如山的气质,他果断地做出一个明智的决定。
撤退的号声响起,正在攻城的六支千人队稍稍迟疑,然后在军法官的怒吼声催促中,丢下尚在城墙上与守军厮杀的同袍,开始向本阵撤退。
骑兵的战斗意志很大程度取决于主将。
裴越早已习惯身先士卒。
他身后是藏锋卫的精锐,中间是三寨的败兵,尾部则是西水寨派出来的五百精兵。陈显达依旧跟在他身旁,这厮是天生的先锋大将,武道修为在五名哨官中位居第一,而且勇猛狡诈,最适合冲锋陷阵。
傅弘之和孟龙符则在中段统御那些败兵,刀口寨的董大则负责配合他们。
年纪轻轻就被谷梁视作名将种子的韦睿则压阵最后,他的大局观和敏锐的洞察力能及时领会裴越的意图,在战场上做出恰当的配合。
整支队伍在疾驰的过程中被拉成标准的锥形,就像一杆锋利无比的铁枪。
双方越来越接近,马蹄声如雷震动大地,卷起漫天灰尘。
“候!”
相距百丈时,裴越的声音传遍前军,然后只见前军四百余人在马上同时张弓搭箭。
“放!”
当距离缩短到一半时,奔腾的战马上,将士们朝前仰身,弓如满月听弦惊。
“唰!”
整齐的松弦声撕裂空气,利箭似流星划过天空,以完美的弧线朝西吴骑兵阵中坠落。
与此同时,西吴人的箭雨兜头袭来,双方如同镜像一般,时机和动作几乎完全一致。看到这一幕的郭荣神色阴沉,分析一支骑兵的战斗力并非一定要等他们进入肉搏阶段,只要观察他们在突进的过程中能否保证阵型的完整,能否整齐流畅地执行战术指令,就能有个大概的判断。
在他看来,这支梁国骑兵的先锋前军非常强悍,甚至已经接近西吴铁骑中最负盛名的安阳龙骑。
安阳是西吴的京城,龙骑是禁军中战力最强的一个万人队。
虽然对方后面的骑兵稍稍有些脱节,可是前面那四百多人组成的枪尖过于勇猛。
郭荣转头望向鸡鸣寨方向,他不担心守军会突然冒出来,寨内满打满算只有三千人,在历经大半天的鏖战之后,这些守军也很难起到作用。更何况经过前几次的进攻,他早已知道守军将城门堵死,仓促间根本没法形成里应外合。
只是那支梁国骑兵的突进速度实在太快,此刻还有大量步卒在城墙附近,撤回和整队都需要时间。倘若己方轻骑能拖住敌人,哪怕不能战而胜之,郭荣也有把握整肃好步卒方阵,不会让那支骑兵占到便宜。
战场上的时机稍纵即逝,大梁骑兵想要以少胜多必须在西吴步卒来不及列阵的前提下,撕开面前轻骑的阵型。
这一点不光郭荣和他手下的千夫长看得明白,城墙上的秦贤也能看出来,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这支骑兵有可能是西吴人假扮的诱饵,但稍稍迟疑过后,他便下定决心扭头看向薛蒙说道:“你来守城。”
“大哥?”薛蒙脸色苍白地问道。
秦贤手提长枪,边走边叫上实力保存尚好的第五都,沉静地说道:“寨子里还有五百匹骏马,我带队从东门出去配合援军。你之前消耗太大,留在这里稳定军心。”
薛蒙知道眼下不是自己逞强的时候,这个决定关乎鸡鸣寨的存亡,脸色坚毅地说道:“大哥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
秦贤和郭荣能看清楚的关键,裴越自然也能看明白,此刻他甚至能看清西吴主将的脸庞。
面对梁军奔涌如潮的气势,西吴轻骑主将没有畏惧,同样选择锥形冲锋,自己就是那个一马当先的箭头。
这一仗在他看来是没有任何花哨的硬碰硬,而且他拥有绝对的自信。
不仅仅是身后的西吴铁骑给他信心,更因为他是张青柏手下极为突出的武道高手,曾经在和王黎阳切磋的时候也能坚持一段时间。
双方越来越近,西吴主将已经能看清自己的对手,一个相貌英俊的年轻人,心中不由自主地泛起轻蔑。毕竟这世间天才很少,像王黎阳那样十几岁就能打遍军中无敌手的怪胎更是极为罕见,眼前这个年轻人可惜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却没有什么脑子。
打仗不是儿戏,更不是权贵子弟嬉闹的猎场,这是真正要面对死亡的人间地狱!
一念及此,他敛去心中不合时宜的怜悯,脸上露出狰狞残忍的笑容。
两骑交错,一闪即分。
无头骑士继续纵马疾驰,陈显达厌恶地挥舞大刀拍出,那喷血的身躯坠落地上。
不远处,西吴主将的脑袋骨碌碌滚在地上,他视线里最后一个画面是那个年轻人宽阔的背影,以及不断被他斩落马下的同袍。
他死不瞑目,却无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