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平五年,七月十二。
历书曰,靡草死。
虎城东南面有一条官道,始建于仁宣二年冬,也就是十四年前。那年秋天西吴朝廷为了夺回虎城,派出总计二十二万大军攻城,在裴贞亲自坐镇虎城的情况下,最终丢下上万具尸首,灰溜溜地败退撤军。
这条官道便是在梁军大胜之后开始修建,西起虎城南门,东至东庆府山阳县,与灵州境内的官道连通。此后源源不断的军械粮草通过这条官道送进虎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将这座城打造成世间最坚固的雄城,继而打消西吴朝廷后续强攻的念头。
山阳县到虎城这接近三百里的距离上,沿着官道散落着九座军寨,这便是大梁制约西吴骑兵最重要的防御体系。
只要这九座军寨不失,西吴便不可能直接进攻灵州的东庆府和广平府,因为无法保护粮道,随时都会面临军寨内大梁锐卒的袭扰。
最西南面的军寨名为刀口寨,驻扎着一军两千五百人,隶属古平大营广平卫,主将为统领曹虎。
刀口寨建于平地上,这是无奈之举,因为高阳平原上地形十分平坦,即便略有起伏,大体上看来仍旧是一马平川。虽然也有高矮不等的山体,但数量十分稀少,否则倚靠定军山而建的虎城也不会那般重要。
既然地形上没有选择,大梁朝廷只好在建筑材料上想办法,用砖石沙土垒出这座城,不惧火攻抛石坚固异常。此寨城墙高达六丈,比临清县的城墙还要高,仅有东、南面两座城门,此外城墙上马面角楼俱全,两座城门外更是修建出一座瓮城,堪称专为御敌造就的军城。
灵州边境上类似的军城共有三十七座。
这个防御体系建成之后,王平章曾言道:“自此以后,西吴骑兵若敢犯境必让他们有来无回。”
齐怀静是东庆府山阳县人,家中贫困,父母皆是农户,大字不识一个。他之所以有这样一个听起来很文雅的名字,据说是在他出生那年,齐父去山中打猎救下一名书生。那时他的母亲已近临盆,生下他之后书生帮他取了这个名字。
只可惜齐家太穷,请不起先生,也没法供他去私塾念书,自然也就没有参加科举的指望。好在他从小就显得比别家小孩壮实些,力气也很大,平时在家里摆弄几下木棍,瞧着有模有样。十五岁的时候,齐父一咬牙将他送进厢军灵州卫。
从军之后齐怀静总算能吃饱饭,体型个子也跟风吹一样长起来,两年功夫便长成八尺大汉。
三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他被古平大营的一位年轻统领看中,将他从厢军转到边军,留在身边做亲兵。
齐怀静还记得那日的场景,年轻的将军英姿勃发,身上的盔甲血迹斑斑,那是刚从边境杀完西吴人回来。军中将士都很振奋,唯独齐怀静十分沮丧,因为他在面对敌人的时候竟然愣神,虽然没有特别丢人的表现,可谁都知道他是因为害怕。
将军并未责罚他,只是将他撵到刀口寨,做一个最普通的士卒。
起初曹虎还以为他是那位年轻将军的亲信,来这里历练一番,对他十分客气。
很快曹虎就得知此事的真相,从那以后再也没有理会过齐怀静。
时光倥偬,一晃两年。
齐怀静依旧是广平卫第四军第三都第五哨的一名普通步卒。
他在军中的日子不算好过,因为众人皆知的缘故,哨官对他也是不冷不热,往往会将最苦最累的活儿交给他。譬如在大冬天的时候让他和民夫一起修缮城墙,又或者像今天这样一年中最热的时候,站在阳光炽热的城墙上站岗。
齐怀静没有反抗过,或许他早已认命,觉得这就是自己的人生。
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子弟,没有关系没有背景,胆子又很小,哪里会有什么出息?
就算被那位年轻的将军看中也不过是昙花一现,很快他就将自己的底细暴露干净。
正午的阳光让人有些晕眩,齐怀静全凭毅力坚持,这段城墙上只有他一个还傻乎乎地站着,同伴早已缩到城楼下的荫凉处。那人和哨官关系很好,根本不担心会惹来责罚。但是齐怀静不行,如果他敢离开自己的位置,绝对会迎来最严厉的军规惩罚。
不过齐怀静也没有什么怨言,自己的命运就是如此,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怀静。”
一个疲惫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扭头看去,只见是一个中年男人提着水壶朝自己走来。
此人名叫董大,在齐怀静的认知里是一个怪人,因为他已经四十岁却依旧是个步卒。哨官仿佛有些畏惧他,从来不给他安排活儿,反正就当队里没有这个人。
“董叔。”齐怀静扯了扯干涸的嘴角,露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容。
董大看了一眼远处荫凉下的士卒,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水壶递上说道:“喝点水。”
“谢谢董叔。”齐怀静诚心诚意地说着,揭开水壶盖子仰头便咕嘟咕嘟喝下大半壶水。
“慢点,急什么?”董大淡淡道,待他喝完之后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