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柳嬷嬷走后,裴越拿出藏在被褥后面的油纸包,就着那碗清水,小心细致地将剩下的糕点全部吃下。他咀嚼的动作比较慢,因为这具身体太瘦弱,陡然暴饮暴食怕有问题。只不过六块糕点分量并不多,毕竟是国公府的食物,讲究的是小巧精致。
吃完糕点,喝完清水,裴越感觉到体内有了些力气,便起身推开木门。
踏出门外,他有些贪婪地呼吸着清新空气。
这种没有沾染丝毫工业气息的芬芳,他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过了。
府内青苍叠翠,屋宇隐在碧绿之间。
一条绿荫小道,路旁嫩芽新抽。
远处有活水穿府而过,二三拱桥,几处亭阁,馆台棋布。
裴越自然能看出来,这是一座雅致精巧的江南风格园林。世人常说一入侯门深似海,更何况一座繁衍百余年的国公府邸?如果没有熟人指引,就算有歹人闯进来,也会迷失在这重重屋檐之中,分不清东南西北。
好在明月阁是府内极有名气的去处,往常裴越也去看过,脑海中还有印象。
辨明方向后,裴越快步向那里行去。
或许是上天垂怜,这一路上裴越并未遇到阻拦,虽与几个丫鬟擦身而过,但他嘴唇紧抿目不斜视,目光清澈神色坚毅,隐隐带着一股悲壮之气,似乎震慑住那几个眼神古怪的丫鬟。
这位三少爷不是被太太禁足了吗?怎会出现在这里?
虽然心中好奇,但她们只不过是三等丫鬟,哪怕裴越再落魄,也不敢拦住这位少爷。
经过一条抄手游廊,过垂花门,距离明月阁仅仅百余步时,裴越还是被人拦了下来。
“三少爷,止步。”一个衣着鲜艳的妇人站在裴越面前,神色凝重,一双细长的眼睛里光芒内蕴。
裴越认识此人,乃是后宅管事婆子之一,前院管家裴五的媳妇,府内皆唤其为“裴五家的”。
“裴五嫂子,我有事禀告老祖宗。”
裴越不卑不亢地说着,至于称谓也不过是入乡随俗,在没有实力的时候他不介意放低姿态。
裴五媳妇面容平静地问道:“何事?”
裴越摇头道:“此事需当面说与老祖宗。”
裴五媳妇微微皱眉,她其实有些同情面前这个少年的处境,说是少爷,实则连府内管事的都不如,因为李氏之故,无论前院后宅,绝大多数仆人都看不起裴越,当面讽刺嘲笑也属平常。但哪里都有好人坏人,一座国公府里也不全然是逢高踩低的恶奴,像裴五媳妇这样的妇人就做不到那般下作。
只是……
她虽然同情裴越,却也不敢得罪李氏这位当家太太。
便摇头道:“三少爷,今日老太太与少爷小姐们在阁中赏花,太太也在,怕是不想见你。”
裴越深呼吸两次,压制住心中的躁郁,眸光微露恳求之色,沉声道:“裴五嫂子,若非到了不忍言之地步,小子也不会让你为难。府中人大多视我为草芥,如嫂子这般心地善良的人实不多见。往日里承蒙照顾,小子铭记于心,还望嫂子今天能行个方便,大恩大德必不会忘。”
如果说方才裴五媳妇心中只不过是生出同情,此刻便有些震惊了。
她望着面前腰背笔直的少年,心想这还是那个整日里佝偻身形的庶子吗?
观他双眼神色,清澈明亮,不似往日之浑浊木讷,更有三分坚定风采。
虽然心中纳罕,但她终究只是个后宅管事婆子,若触怒了李氏,怕是往后都没什么好日子过了。想到这儿,裴五媳妇轻声一叹,回头避开裴越的双眼,摇头道:“三少爷,莫要让我难做……”
裴越呵呵一笑,忽地后退数步,怅然道:“我也是裴氏子弟啊……”
不尽悲凉。
“啊!”
身后的婆子们忽然尖叫出声,裴五媳妇遽然转头,便见裴越猛地朝旁边石柱上迈步,一头撞了上去!
这妇人惊骇欲死,若是让裴越撞死在自己面前,裴太君能让人活活打死她!
她刚要上前,却听得裴越一声怒吼:“站住!”
少年满脸是血,其状狰狞,厉声道:“裴五家的,请进去通传一声,我要见老祖宗!”
裴五媳妇双手发抖,被他双目一瞪,那些托词再也无法出口,只得连连哀求道:“三少爷,你不要冲动,我这就去请示老太太。”
“快去!”
裴越就站在石柱旁边,看那架势只要这妇人再迟疑片刻,他便会再次撞上去,直到撞死自己为止。
外边的动静早就惊扰到明月阁内,不待裴五媳妇进去,便有一名身量高挑杏眼柳眉的大丫鬟出来,她看到满脸是血的裴越亦是吓了一大跳,连忙问道:“三少爷?这是怎么了?”
裴五媳妇上前赔笑道:“温玉姑娘,三少爷想见老太太,但是前儿太太才说,让三少爷好生歇着不要见人,我等自然不敢违逆太太的意思,也是这样告知三少爷的。但是三少爷不肯离去,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