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平三年,大梁京都。
定国公府位于东城朱雀坊,面积广阔,足足占去大半条街。从外面看去,只能瞧见庭院深深,青烟如雾,富贵气象十足。国公府正门一年也开不了几次,一般来客都是从侧门进入。至于府内仆人婆子,自然是从东北面的角门出入。
沿角门入府,行一二里地,在一座抱厦旁有一间矮屋,与这处处透着雍容华贵气息的府邸显得格格不入。
矮屋无窗,仅有一扇半掩着的门,屋内光线昏暗。
一名身躯单薄的少年躺在拔步床上,黑白分明的眼中尽皆迷惘之色。
他叫裴越,年方十三岁,是如今定国公府掌舵人定远伯裴戎第三子。
然而这具瘦弱身体里面住着的,却是一个从地球穿越而来的成熟灵魂。
如果有的选,他肯定不愿意穿越。
前世他是旁人眼中的成功人士,白手起家,筚路蓝缕,历经十余年打造出一个前程远大的商业帝国雏形。所谓无限风光在险峰,他还没有来得及享受生活,便在赶赴机场的时候遭遇一场意外车祸,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换了个身份。
穿越而来这大半个时辰里,他搜寻着脑海中原主的记忆碎片,对自己的处境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定远伯裴戎一共有三子两女,其中长子裴城与次子裴云皆为正室李夫人所出,裴越则是妾室周姨娘所生。这位周姨娘本是国公府的一个二等丫鬟,当年裴戎醉酒之后春风一度,周姨娘便有了身孕。
周姨娘十月怀胎,极其艰难,生下裴越之后便去世了。
都说没娘的孩子最可怜,更何况裴戎对于那位春风一度的周姨娘谈不上任何喜爱之情。不仅如此,就连裴越这样一个不懂此地规矩的外来者,在浏览完记忆中颇为凄惨的往事之后,也不禁纳闷这位定远伯竟然会对自己如此苛刻。
至于正室太太李氏,出嫁前是侯门嫡女,从小就娇生惯养,脾性偏执苛刻,对自己的两个儿子百般溺爱,对裴越则是动辄打骂视若猪狗。
生父厌憎,嫡母不慈,裴越在这国公府内的待遇可想而知。
他有些艰难地从拔步床上坐起来,腹内的饥饿感涌起,让他难以自制地咽着口水。
已然很多年没有过这种感觉。
举目望去,逼仄的矮屋内十分凄凉,仅有一床一桌,连张椅子都没有。
桌上一盏油灯,内里却是光秃秃的,染上一层灰尘。
“吱呀——”
木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小脑袋小心翼翼地探进来。
因为逆光,裴越看不清来人的长相,只见她头上梳着双平髻,柔声问道:“三少爷,你还好吗?”
裴越迟疑道:“你是?”
少女回头看了一眼,紧接着闪身入屋,来到裴越跟前,先是仔细打量着裴越的神态,目光中满是怜惜之意,叹道:“婢子是大小姐身边的丫鬟良言,三少爷不记得了么?”
裴越平静说道:“刚才没看清你的脸。”
良言微微一怔,这才发现裴越与以往有些不同。
虽只见过数面,以前裴越总是木讷怯懦,低头不敢看人,许是因为长年累月被李氏欺凌,就连府内的那些管家也敢大声斥责。然而此刻一见,良言惊讶地察觉到这位命运凄惨的三少爷眼神十分清亮,仿佛能看进人的心里。
她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想起大小姐的嘱托,便柔声宽慰道:“三少爷,眼下还需放宽些心,不要再想旁的,也许过几年便好了。”
裴越心中涌过一阵暖意,看着她说道:“谢谢姐姐。”
良言脸颊微红,垂首低声道:“三少爷切莫如此,婢子什么身份,担不起的。大小姐让婢子给你带了些点心过来,后两日婢子还会悄悄送来,只是还望三少爷不要声张,若是传出去,大小姐也会吃挂落呢。”
说罢,她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
裴越接过来,感受着温热的油纸包,心中十分感动。
他望着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正色道:“良言姐姐,大恩必报。”
良言连忙摆手,轻声道:“大小姐很担心三少爷,只是她也无法多做些什么,只盼三少爷能保重身体。婢子得走了,若是让人瞧见就不好了。”
“好,你也要小心,替我谢过大姐。”
“嗯。”
良言急匆匆离去,裴越坐在床沿,望着手里的油纸包,心中百感交集。
她口中的大小姐便是裴戎长女裴宁,亦是李氏所生。说来也怪,裴戎骄横霸道,李氏偏执刁蛮,养出来的女儿却性情温婉善良,与她那两个目中无人的同母兄弟截然不同。偌大一座国公府里,也只有裴宁从未将裴越当成可有可无的庶子,平时多有关爱,纵然不敢在明面上违逆李氏,私下里总是想方设法地照顾裴越这个三弟,一如今日。
裴越将油纸包放在桌上,动作轻柔地打开,只见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八块糕点。
香气弥漫在鼻尖,他拿起一块塞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