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殿中出来,几个大将便各自分开召集水兵。
只有龟将军同宫梦弼走在后面,带他们走远,两人才相视一眼,叹息一声。
宫梦弼道:“主公何其不智。”
龟将军吓了一跳,连忙环视左右,就怕有人听见。
见四下无人,才拉着宫梦弼去了自己的住所,关上门,才敢安心说话。
龟将军告诫道:“水府中说话还是要小心一些,若是让有心人听见告到主公那里,小心主公责罚。”
宫梦弼道:“也就是跟你,我才愿意说这话,与旁人在一起我提都不会提。”
龟将军愣了愣,看着这玉面郎君,喟然道:“你来水府没有多久,反倒成了最理解我的人。”
宫梦弼笑了笑,道:“龟将军秉性纯良、目光长远,是王佐之才。”
龟将军摆了摆手道:“我哪里担得上王佐之才,几位将军之中,我居其末,只执掌着些许巡游卫士,并不为主公看重。主公尚且不看重我,又哪里称得上王佐?”
宫梦弼道:“不识龟将军的才识,是主公的损失。”
龟将军看着他编排婺江水神,心里多少事有些震惊又有些感动的,但还是道:“才告诉你小心说话,你又来了。”
宫梦弼踱着步,腰背挺直,宛如青松,自有一番风骨在。
龟将军只是看着,心中就忽然明白,似水月这样的玉面郎君、风流人物,并不是居于人下、仰人鼻息的人。说出这种话,倒也并不意外了。
宫梦弼道:“我所言句句属实,并非诬告主公。”
“我来水府的时间不长,本以为是得遇明主,但这些时日,却隐约看得明白,主公刚愎自用、目光短浅,绝非良善之辈,更不是福德正神。”
龟将军指着宫梦弼,惊得瞠目结舌,他说出那些话,龟将军心里还能为他找补,但如今这品评,就已经不是臣子可以说的了。
“你……你……”
宫梦弼看向龟将军,道:“水府之中,只有你看得明白,知晓利害,不像他们,要么是趋炎附势之辈,要么是助纣为虐之徒。”
龟将军心中恐惧,道:“不要再说了。”
他推开门,道:“水月,你离开吧,今日你说了什么,我都没有听见。”
但宫梦弼已然撒网,哪里还有收手的可能。
他只会把网收紧,将这龟将军困在网中。
宫梦弼并不离开,只是含笑看着他,道:“龟将军,你心里清楚,照主公这么干下去,水府覆灭之危,就在旦夕之间。你改变不了主公的想法,我也不能。”
“水府倾覆,只恐我们都要沦为罪臣了。”
龟将军非常想将宫梦弼赶出门去,但宫梦弼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看着宫梦弼,目光反倒先怯了。
他重新把门关上,道:“主公是婺江水神,掌管风雨江河,也许心中自有成算。”
宫梦弼哈哈大笑起来,道:“你自己都不信,还来说给我听。主公作威作福惯了,已经忘了神明之道,先是神人勾结,攫取香火,再是无视百姓,断水不雨,如今又要攻打金华、诛杀太守。”
“一桩桩一件件,只要做实,都够他喝一壶了。前面也就罢了,他还有开脱的可能,他要是真的兴兵攻打金化城,十条命也不够他在剐龙台上受的!”
龟将军冷汗涔涔,道:“我们再去劝一劝主公吧。”
宫梦弼叹息一声,语气软化下来,道:“你已经劝过了,他哪里肯听。我甚至冒着大不韪的风险愿意为他冲撞人间气数,给张文玉下咒,他都不肯等,还是要令张文玉速死。”
“他是龙种,法力高强,即便事发也许都能逃走,但我们几个,只怕就只能给他的怒火陪葬了。”
龟将军嗫嚅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宫梦弼道:“我不能为他咒杀张文玉,人间太守,气数深重,我若是咒死他,不知要背负多少罪业,也再也回不了头。他若是肯听我的劝,或是一年或是三载,我还能想办法破了他的气数,把自己摘出去。但他如今要我咒杀张文玉,是要我去死啊。”
龟将军艰难开口,看向宫梦弼,道:“水月,你大可逃了,不必留在婺江受连累。”
宫梦弼目光幽幽,道:“逃?我敢逃,他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我。”
龟将军再说不出话来。
宫梦弼笑了一声,道:“跟你说这些,不是要胁迫你如何,是因为你本性纯良,我不忍你遭难,你不必心中有负担。”
龟将军咬了咬牙,问道:“你想做什么?”
宫梦弼道:“我要自救,要与他斗一斗。他屡犯天规,我不信他有这样的本事能逃脱惩治。”
“你心里清楚就行,不必做什么,等时机合适,便尽快脱身,不要给他陪葬了。”
龟将军目光定定地看着宫梦弼。
就见这玉面郎君朝他拱了拱手,道:“小心一些,千万不要同他一起去攻打金华城,否则谁也救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