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渐渐散去,狐狸坨子上面,撒着一片清冷的月光。
狐狸坨子的灌木丛里,一个厚重的大龟壳在月光下,泛着青光!是真的还是幻觉?
他抬头细看,眼前竟然是一排三摞白馒头!那是母亲的坟,那馒头还是几天前自己摆在那里的……
大憨勉强爬起来,跪在母亲的坟前。
“我怎么会到您身边来啦?是您召唤我,还是我的幻觉?”
大憨摸摸那馒头,又凉又硬:“妈,您知道儿子饿啦?您不想让儿子饿死啊。”
流着眼泪,抽抽噎噎,大憨吃起了馒头。
坐在母亲的坟前,他想起了母亲临终前给他的那本印着领袖像的日记本。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了自己和孙洪发、孙异群的关系。他不能再回孔老二父女的那个家了,母亲不在那里就不是他的家。
王雅芬、颜百灵、朱四丫、孙异群,他们让自己折戟沉沙,这个村子也不再是自己容身的地方。社会是大学,可是这所大学实在太复杂、太冷漠、太残酷,憨人在这所大学只能受欺骗,受欺负。
没有杀出一片天的狠劲儿,就永远得不到任何人的尊重。
三个已经冰冷,已经挂满尘土的馒头足以让他站起来,走出老江湾!
大憨走了。
茫茫天地,他的身形再怎么高大都会很快消失。老江湾空旷粗野,迂曲起伏,很快就吞噬了它留下的所有痕迹。
包括孙异群在内,没人在乎他,更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憨了吧唧打溜须,从此一去无消息……
渔窝棚的小学校依然宛在,王雅芬的民办教师被辞退了。颜百灵的小楼又重新盖起来,她的生意一直很兴旺。朱四丫依然病殃殃的做她的老姑娘……
渔窝棚还是那些渔窝棚,王八岗子还是没断了王八。唯一的变化还是孙家出了个镇干部。
二月二,龙抬头,天子耕地臣赶牛。
正宫娘娘来送饭,当朝大臣把种丢。
春耕夏耘率天下,五谷丰登太平秋!
在东北,农历二月二对农民来说是个特别的日子。年,彻底结束了,一头年猪要吃掉最后的猪头猪尾巴猪蹄子,然后拿起农具就要忙整整一春半夏。
这天之前,都叫过年;这天之后,才叫过日子。
一辆小解放扑扑腾腾开进双龙口,轰轰隆隆奔进王八岗上渔窝棚屯儿,混进了老江湾人的日子里。
风,很大很大,吹乱了天上的沉云;又把地上的沙尘卷到天上,弥漫了云的缝隙。
王八岗子往南五里地,有两条低矮的黑沙岗子,沙岗上长着稀疏的桑柳榆槐。两岗中间是一个道口,老百姓称之为双龙口。江湾土路,暴土扬长,沙尘的味道渗透到人的毛孔里。
小解放像喝醉了一样摇摇晃晃,穿过玄武台,奔向小广场。
车停在小广场的边上,灰蒙蒙的乡村小广场算是来了一个新鲜玩意儿!车上虽然蒙着一层灰黄的尘土,但绝对是新的,轮胎上还带着橡胶须。
更新鲜的是,一个高大整洁,看上去桀骜不驯的年轻人从车里走下来……
他环顾一下小广场,四年又九个月,老板娘颜百灵的两层楼超市还是耸立起来了。高居王八岗子中央,简直是鹤立鸡群!
超市内也有人在看他。
玻璃门内,柜台外边的几把木椅子上坐着老板娘颜百灵,和几个跟她要好的乡村男女。水耗子的二闺女黑牡丹王雅芬、镇医钱耀良、电工的老婆桑秋分、二神李八碗子等人。
年轻人走进超市,几个女人眼睛立刻直了,两个男人看得傻了!
高大,冷峻,够帅,够酷!一身整洁牛仔套装,一头光洁的长发,一双军购大皮鞋。嘴角挂着懒洋洋的微笑,但那两条剑眉之下的两只眼睛仿佛射出来两把冰冷而锋利的刀!
大憨,消失了将近五年的孔大憨!
多年不见,大憨变得更高更大更威猛,唇上鼻下已经有了微微的黑胡须。
“买一包长白参。”
颜百灵连忙站起身,走近柜台:“哦,哦,是憨子。我的天,都长胡子了,变成大老爷们儿啦。长白参一块八。哦,好几年不见了,拿去抽吧,不要钱了。”
颜百灵已经语无伦次,给大憨拿烟的手不停地颤抖着……
她跟眼前的这个小伙子真是说不清道不明,这是她梦里的男人,天边的男人,好了那么久却终究得不到的男人。
王雅芬的两只桃花眼,紧紧盯着庄大憨,从打他走进屋来,她的眼睛没有一秒钟离开。
老江湾不缺男人,一直是男多女少。可是王雅芬再看见大憨,比以前更俊朗,更稳健,更充满男人味儿。其他男人无论老少,跟眼前这个小伙子比,都是土狗,癞蛤蟆!
“村委会怎么找不到啊?”充满磁性的男中音!
王雅芬心头一颤,骚劲儿暗自泛滥起来。
颜百灵满脸挂着媚笑,两只眼睛弯成了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