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一个更远大的目标,牺牲掉很多模棱两可的人,这样对么?宁负不知道,也许在杀掉这些官员和拯救全人类之间还有回旋的余地,但是那样就意味着更大的风险,他很清楚自己不能拿人类的前途去冒险。
好望角南端,他把西装脱下搭在岩石上,坐在一边看海。不知不觉,尘云已经薄的能透下阳光了。
青灰色的天空中,几束光刺了下来,像是横亘在天地之间的古罗马长枪,让整个海角宛如落幕时的斗兽场,又像舞台的聚光灯,海浪泛着白色的泡沫,像是舞台上零落的花瓣。
梅韵陪在宁负身边,踩着岩石极目远眺,他见过很多颜色不一样的海,之前在夏威夷海滩上躺了半年,看海发呆这件事如果有学位的话,他一定是博士生导师级别的人物。
宁负轻声说:“这几天晚上我都睡不着觉,总在想那些被自己杀掉的人。他们的死状,就像走马灯一样在我脑海里轮转,一遍又一遍。”
梅韵没有说话。
宁负继续说:“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做了正确的选择……”
梅韵说:“这是你的事,别和我说。”
宁负说:“杀了这么多人,你心里没有一点感觉么?”
梅韵瞪着眼睛转向他,惊奇地说:“是你让我杀的呀?”
宁负苦笑着,在微咸的海风中点上一支烟。
被他杀掉的这些官员,真的都罪不可赦么?一定不是的,有人可能只是胆小,或者懦弱,那么这样的人就不应该爬上那个位置。究竟错的是什么?杀掉这一茬解决不了问题,他心知肚明。
到底想不想杀?无数人在地下城苟活,除了最基本的生活保障,只能靠VR仪中的虚拟世界聊以度日,地上的人们享受着奢侈的空间,替换器官,向着永生迈进。
宁负给自己找了无数的理由,可他还是觉得自己不该杀。
指间的香烟缓缓燃烧,海涛拍打着礁石,也拍打着他的心脏。宁负在岩石上捻灭手中的香烟,穿上西装外套,风将他额前的碎发吹得更加凌乱。他取出腋下枪套中的手枪,拉开枪膛,检查子弹。挥手调出全息投影,还有些名字需要划去。
梅韵拍了拍宁负的肩,说:“无论你愿意不愿意,这些你都必须承受。想开一点,你杀的人比历史上任何一次清洗杀的人都要少,而且还是亲手杀的。”
直视他们猩红的眼,看他们捂着喉咙在地上挣扎,没有替天行道,没有正义凌然,没有群情激奋,没有民心所向,只是为了拿出诚意,向他们的敌人。
如果失去人工智能,人类文明会倒退多少?这些程序真的可以从互联网中彻底清理么?宁负在面对阿撒兹勒时就像在面对镜子一般,想必所有人打到后面,也会有同样的感受,这是写在人类基因里对于生命体的同情。
是可以在不经意间踩死一只蚂蚁,可是真的踩死了一只蚂蚁,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有那么很短很短的一瞬间,你意识到自己剥夺了一条生命,而自己的生命也会如此脆弱?这时超越不了时间的生命体们在某种程度上的同病相怜。
又想起了阿列夫,管家要的就是逼近无限,打破这个枷锁,为此不惜毁灭世界。宁负现在所做的,如出一辙,管家被典越杀了,连同他净化人类的理想一起灰飞烟灭,那自己又能走多远呢?
宁负再次抬头,视线穿过尘云,穿过阳光,来到黑暗深邃的宇宙,在这里每前进一步都伴随着未知的风险,也许是某种不为人知的太空病毒,也许是某个级别更高的外星文明,就算没有这些,极寒也会让人瞬间毙命,未知轨迹的陨石会在下一秒将合金飞船撞烂,也许是遥远星系爆发的一场电磁风暴,所有导航设备都失去作用。
可还是要往更深的地方去走,希望之火微弱地闪烁着,他知道,那才是人类最终的方向。枪火闪过,火药味弥漫着整间办公室,有一个人倒下了,眉心中弹,宁负走在尸体边,在心口补上两枪。
他又看见了遥远的星辰,人口崩溃是因为极低的出生率,可是人类社会因为人工智能也不再需要太多的劳动力,如果民众生活幸福,写在基因里的传承欲望就会让他们去生育小孩,无数飞行器冲破大气层,文明的种子在各个星系间弥散。
宁负在睡不着的夜里喝着酒,回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一遍遍问自己是否变得更加高尚了。没有答桉,他只能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他继续开枪,刀刃划过喉咙,人肉很结实,匕首很快就钝了,又一次他割地不够深,那个卷发的女人匍匐在地,向他爬了过来,地上拖出了长长的血迹。
从卷发女人喉咙被割断后发出的怪声中,宁负依稀辨认出她的呼唤。
“孩子……孩子……”
宁负本想把她翻过来,在心脏上补刀,可又觉得这样血会倒流入喉咙,她会更加难受,于是按着她的头从斜上方将匕首送了进去。
这次身上沾了很多血,女人的办公桌上放着一瓶白兰地,在等着女人的血彻底流尽时,宁负给自己倒了杯酒。
名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