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况对于宁负而言不是第一次了,高中的时候有次和同学玩闹,他被人勒住脖子,忽然喘不过气,晕了过去。然后他看到了一个黑色的旋涡,自己好像在朝着那个黑色旋涡跌落,他无法估计跌落的速度,周围的一切不知是在靠近还是在生成,好像穿过了一层薄膜,接着便是无尽的流光,无限的声音。
时间和空间在这个幻境中被扭曲,所以他觉得一切很不真实,但是恐惧感却无比强烈。宁负知道,这或许就是死后的世界。
从昏迷中醒来后,周围的同学才刚刚围过来,而宁负却感觉自己至少昏迷了三个小时。他觉得自己异常口渴,摇摇晃晃就去找水了。
他以为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可是后来,他发现自己两三个月便会出现一次这种情况,但他可以保持意识,而不是昏迷状态,只是感官被篡夺,像是被放在一个备受折磨的囚犯身上,为了逼问情报,敌人给他使用了大量的致幻剂,配合刺眼的灯光和噪音,让他无法休息。
宁负的大伯是国内顶尖的脑科医生,爸爸妈妈带他去做过检查,X光片,CT,核磁共振等各种检查都做了,可是一无所获。
大伯说:“目前来看你的大脑很健康,现有的医疗水平可能确实没办法查出原因。这已经是国内最精确最全面的检查手段了,先静观其变吧。”
父母也都一筹莫展,他们本来以为会是癫痫这种比较麻烦的疾病,最坏的猜测就是脑瘤,可是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居然得了一种连检查都没办法检查的疾病。
大伯安排宁负先住院,正值暑假,刚好有大把的时间,可是一直到暑假结束后,宁负都再没有发作,就好像那个疾病知道有人在监视他一样,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可是最近这个病发作地更加频繁,从之前的两三个月一次,变成了现在一个月两三次。他不想让父母担心,出门在外只能报喜不报忧。所幸很快就要学期末了,回家之后可以和父母谈谈,联系大伯再诊断一次。
终于所有的流光都熄灭了,所有的声音也都消退至无限远的地方,世界又重新恢复到了清朗干净的样子。
宁负抓过手机,看到桃酥说:“我这边在打雷,能陪我说说话再睡嘛?”
宁负说:“好的呀,等我喝口水的。”和之前一样,发作过后他都非常渴。
拨通了微信电话,女孩说自己毕业了一段时间,但没有去找工作,家里希望她出国,可她刚刚分手,没什么心情,便借口准备雅思搬出来独居。每天也就打打游戏逗逗猫。
她说自己很怕打雷,每次下雨都要找人说话,现在闺蜜没有醒,只能先打扰宁负了。
宁负说:“没关系,你就当点了个哄睡,今晚带我上分就好。”
不一会儿,耳机里便只剩细微的鼾声,宁负在怡人的晨光下也很快入睡了。
下午两点,宁负醒来时微信电话还连着,她说:“你醒啦?好巧,我也刚醒,地址给我,我给你定份外卖。”
宁负受宠若惊,拒绝了。她说:“你下午还有课么?”
宁负看了眼课表,英语课已经上了一半,便说:“算了,打游戏吧。”
她说:“先吃点东西,不然对胃不好。”
宁负说好的,洗漱后便去食堂吃饭。其实逃掉这节英语课他还是有些心慌,期末考试越来越近,他最终还是得面对现实。他知道,自己沉溺游戏所试图躲开的,其实如影随形,如蛆附骨,依旧阴魂不散。
不过,在游戏中,至少他的努力是有方向、有支点的,他每天练枪,就会越来越准,处理的局面越多越复杂,就会越来越得心应手,他可以借此战胜更多的敌人,赢下更多的对局,爬上更高的段位。
而生活,是复杂的,哪怕考上心仪的院校,也未必就能拥有期望的人生。有时候为一件事付出了很多,最后却只做了一场空梦,只能拿经历来聊以慰藉。
就像在一眼望不到头的汪洋大海中,有人告诉你,往前游就是陆地,那里有金子,有女人,有尊严。也许确实存在那样一片陆地,但却未必是自己能抵达的。
更让他绝望的是,自己还得了一种没办法检查出来的疾病。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也不知道病症加重的后果是什么,或许过不了多久他会精神失常,或许更糟,大脑停止运转,成为抬一下眼皮都做不到的植物人。
这也没什么,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生下来就在那片陆地之上,过着他一切羡慕的生活,而他,就像一头残疾的耕牛在田地里劳作,一眼望到头,又一眼望不到头,随时都有可能面对被屠宰的命运。
至少游戏里,所有人用着一样射速的枪,装填了一样杀伤的弹,也没有奇奇怪怪的病。
宁负一边吃着咖喱鸡饭一边回想今天发病时的状况,虽然发病的频率升高了,但发病时的痛苦减轻了,他似乎能看到那些流光繁杂的花纹,而噪音好像也变得不再那么尖锐,更像是高中时的大课间。
那些流光和声音似乎具有某种意志,在向他传递着什么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