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皇帝身体不佳,皇后垂帘听政已近两年,嘉瑞还敢如此咄咄逼人?”耶律隆绪脸上多出几分伤感。
“我大宋皇帝陛下行动不便,身体尚可。”刘纬幽幽一叹,“人吃五谷杂粮,难逃生老病死,自古至今,从无例外。”
耶律隆绪自问自答:“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是在为身后事打算?”
刘纬反问:“舐犊情深乃父母天性,北朝皇帝陛下不也在为小儿女禅精竭虑?”
耶律隆绪半真半假:“不怕朕趁虚而入?南朝太宗可是欺我孤儿寡母两次!”
刘纬小试机锋:“北朝皇帝陛下一诺千金,我大宋上下深信不疑。但若陛下子孙毁诺,河北、河东固然会乱上三五年,贵国也会永无宁日。”
耶律隆绪怒火又起:“凭什么?嘉瑞取党项那一套?若非朕耗尽党项精锐,南朝岂能从容围城?”
刘纬掏心掏肺:“西北干旱少雨,自秦汉起,罢弊中国以奉无用之地等弃守论调便层出不穷,党项一族就此成势。我大宋屡讨无果,并非因其强盛,而是瀚海广阔,处处可为其家,难觅其踪。咸平六年,我灵州城破,拓跋德明迁民于怀远,始筑兴州城自固,却也将党项一族的钱财、血勇、气数锁在城内,无视近在咫尺的贺兰山之险峻、荒漠之艰绝,尽废己长,焉能不败?”
耶律隆绪咬牙冷笑:“我契丹也适用?”
刘纬直来直去:“北朝地大物博,纵深难测,不可同日而语。但北朝教化不如我大宋,境内头下军州不下四十城,实为封建之地。倘若陛下子孙寇我河北、河东,我大宋不求胜、不求和、不求速战速决,拖上十年八年,高丽反、阻卜反、渤海反、女真反,北朝四十军州自立否?臣而不朝否?横帐宗亲忠否?后族还愿妻否?”
耶律隆绪意味深长的讥讽:“论心狠手辣,我耶律一族不如南朝太祖、太宗,谁敢再欺负南朝孤儿寡母,只是朕这一关就过不去。”
刘纬道:“我大宋太祖虽仕周而不臣,但世宗血脉得以延续。太宗虽不仁,却有楚王殿下追迹千古、义盖春秋。我大宋皇帝陛下乃五百年……”
耶律隆绪冷冷的道:“嘉瑞若只谈书生意气,大可不必在深夜应诏,今夜若不能让朕信服,明日便去同萧孝穆会商。三日之内,出不了结果,别怪朕不念旧情,先让河北、河东乱上三五年,看看我契丹会否四面受敌。”
刘纬锋芒毕露:“外臣斗胆一猜,萧孝穆不愿用兵,耶律遂贞则迫不及待。外臣再斗胆一问,乙室已部愿不愿意耗尽族中精锐?成全北朝皇帝陛下嫡出承嗣?”
耶律隆绪脸色难看。
……
多子本是幸事,但萧菩萨哥携子耶律宗贞移居幽州之后,乙室已部和拔里部的矛盾便一览无遗,南北两面官纷纷站队自保。
总的来说,拔里部和玉田韩氏抱团,得汉人、文官拥护。
乙室已部则牢牢占据北枢密院优势,萧排押、萧孝穆、萧孝先等人重权在握。
契丹皇族唯与后族通婚。
世宗耶律阮曾弃王妃萧撒葛只(乙室已部、述律平侄女),执意立汉人甄氏为皇后,又在压力之下妥协,不得不以两后并立平息争议,仍为耶律察割、耶律刘哥所弑,乙室已部全程坐视,并拥护耶律璟为帝。
但耶律璟也死于非命,皇位仍由耶律阮次子耶律贤继承,其妻萧绰出生拔里部,也是耶律阿保机母族,逐渐压的耶律阿保机妻族、乙室已部抬不起头。
好景不长。
萧绰病逝,拔里部的参天大树也就倒了。
萧绰封后之初,其父萧思温就遭人暗杀,遑论其死后?
萧菩萨哥之子耶律宗贞生于天禧元年九月,虽幼却有嫡之贵。
萧耨斤长子耶律宗真生于大中祥符九年四月,哪能坐以待毙?
天禧三年,八月十五日。
萧思温之孙萧绍宗在中京宫外受惊落马。
当天,耶律宗贞亦因奶酪噎喉而危在旦夕。
幸有卢守勋率出使医官担着性命施救,并信誓旦旦的保证是意外。
耶律隆绪看上去颇为欣慰。
萧菩萨哥却是一个字都不信,孩子没事,乳母怎会自杀?
卢守勋保住拔里部再次崛起的希望,以萧绍宗、萧啜不为首的拔里部后起之秀感激涕零,彼此往来频繁,也跟着倒霉。
堂堂殿前点检、宣徽北院使萧绍宗九月秋猎归来,重演其祖萧思温遇刺惨剧,遭帐下奴刀剑相向,侥幸重伤生还。
卢守勋同行,为人冲撞,左腿骨折,终于有了离开的理由。
凶手易诛,幕后之人难测。
耶律隆绪早就将拔里部、乙室已部强行合为一帐,狼群里找羊容易、找狼难。
其时,萧排押正挥师高丽。
萧绍宗拜同平章事,遇刺一案草草落幕。
两子两女是萧耨斤肆无忌惮的另一底气所在,萧菩萨哥仅一子。
四比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