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来的很快,因石保兴走的安详、且有知天命之相,悲伤还算节制,见礼之后,请刘纬往书房规劝石康孙。
刘纬看都没看石庆孙一眼便去了书房,他如今声名在外,确有资格无视一众衙内。
石庆孙心里有鬼,根本不敢抬头,反因刘纬无视庆幸。
因内宅之故,曹璨、李继和、石保吉在契约上用了印,立奔前院参与治丧,书房仅剩几位上了年纪的女眷。
刘纬喧宾夺主:“诸位歇歇,我来劝劝。”
石康孙两眼红肿,再无往日轩昂。
“兄长含笑九泉,再无遗憾,节哀顺变。”刘纬轻轻关上房门,“最好是把慈恩寺划在你名下,我就不担心那五十文书要怎么安置了。”
“我惹出来的事,自然由我收尾。二次分家,也是我先提出来的,与庆孙无关。”石康孙含泪缅怀过往,“自从叔父那日还钱,爹爹便忧心忡忡的说他命不久矣,嚷嚷要分家,我就和庆孙商量,先顺着爹爹意思来,凡事私下再商……”
刘纬头皮发麻:“别叔父前叔父后的,以前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
石康孙泣不成声:“可爹爹不在了,以前我们可以不懂事,现在不可以……”
刘纬再度泪目,因为石保兴偏心之举生出的那点不快……烟消云散。
石康孙根本不用安慰,已是别籍异居、开枝散叶时。
三日之后,赵恒降诏追封石保兴为申国公,荫补三子,加恩胡氏。
石保兴得以风光入殓,停棺慈恩寺,七尽之后,归葬洛阳。
刘纬逢七必至棺前致祭,三七这日,周文质单骑追进慈恩寺,一番耳语之后,两人不辞而别,留下一地错愕。
石保吉悄不可闻的喃喃自语:陛下近日在宫中斋醮祈禳,难道信国公已病入膏肓?
一骑绝尘,直至皇城移门外的一家正店前,刘纬在此沐浴更衣。
周文质后背已被刘纬泪水湿透,卸去伪装,泣不成声:“侍疾医官认为……信国公身疾易染,娘娘说奉礼郎可以不去……”
刘纬坚决摇头,不声不响的换上一身小黄门衣物,经移门、内东门、会通门直入禁闱,止步于柔仪殿前廊,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像是丧钟敲打在心田。
烈日炎炎下,还有一群医官、药童、宫女、内侍挥汗如雨,狠狠砸向地面。
两刻之后,卢守勋出殿导引刘纬入内:“请奉礼郎探疾。”
刘纬亦步亦趋,隐约听见另一阵脚步避向正殿,他的头一直没抬过,泪也一直没干过,却在踏足偏殿那一刻,无视宫禁,以袖擦泪,挤出一张笑脸迎向那道斜靠在中年妇人怀里的瘦弱身影。
往日清秀面目全然不见,代之以焦黄肤色、凹陷眼眶,曾经清脆的嗓音不堪入耳,像是在牙缝里磨了几千次方出:“刘……咳咳……卿……”
一股血腥扑面而来,半唇嫣红触目惊心。
刘纬脸上刚强崩溃,泪如泉涌,哽咽难言:“殿下,臣……”
赵祐艰难抬手,却只能无力的搭在床沿上,“原来……咳……刘卿……咳……也想……我……”
刘纬箭步上前,单膝跪地,毅然握住那只小手。
无人喝止,那中年妇人反而侧身成全,端来一碗温热羊奶。
赵祐斜搭在刘纬肩上,勉强咽下半口羊奶,压制喉间瘙痒:“刘卿……的眼泪……也可以肥田吗?为什么……哭啊……是不是……我要……”
刘纬泪目:“臣喜极而泣。”
赵祐半闭双眼呢喃:“我也高兴,可刘卿不能多呆……医官说风寒之症传人,也不让爹爹、娘亲多呆,但我想见见刘卿,好多话想说……娘亲一直不让……”
刘纬探出双手半抱:“殿下痊愈之后,能不能来臣家里做客?”
“真的吗?但我难受,每次睁眼就难受,想一直睡下去,又怕见不到爹爹、娘亲,好舍不得啊,所以想要一把沉香那样的斧头……保护爹爹、娘亲,本来娘亲一直不让,可前天醒来就有了,在哪呢?在哪呢?”赵祐抱着中年妇人放在怀里的玉斧说,“娘亲最近事事顺着我,可我每天都能听见她偷偷抹泪,是不是怕我睡着就找不到她了?就不能像沉香那样保护她了?刘卿不是说同窗是友吗?斧头送你吧,我睡着醒不来,代我保护爹爹、娘亲……好不好?”
“祐儿……”郭氏声嘶力竭,跌跌撞撞奔来。
中年妇人重搂赵祐入怀。
卢守勋一声“得罪”,强抱刘纬出殿,送至会通门外,悔不当初:“如果奉礼郎仍为伴读,殿下可能不用遭这份罪……”
刘纬失魂落魄回家,隔离在主卧和书廊之内,虔诚祈祷赵祐平安无事,五更鼓响,仍未合眼,昏昏沉沉之间,有人砰砰扣门。
“谁啊?”
刘纬心情烦闷,无名火出。
“我啊!”
门突然开了,赵祐怯怯微笑,又是初见那日般的明眸皓齿。
“刘卿不是请我来做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