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纬的伴读生涯十分枯燥,不到七天,就已浑身别扭,一丝不苟的种种规矩也就算了,孙奭等教授还像防贼一样防着他,偶尔头昂的高点,便会有几道目不转睛的视线扫过来、直至更正,似乎弄错了启蒙对象。
卢守勋、周文质又是另一个极端,对刘纬百依百顺的同时无微不至,每日下学都是大包小包的往外送,全是赵祐未曾入口的点心、零食,弄得那几道门禁疑神疑鬼,这是想把信国公那点身家搬到伴读家里?
卢守勋、周文质只有一个要求,不……是愿景:刘纬事事三思而行,能提前知会一声最好不过。
江德明人言轻微,只能扮小可怜,逮着机会就普及宫内规矩卖惨。
一来二去的,刘纬最委屈,力求让每个人都满意。
但这样一来,赵祐就失望了,一天数次望眼欲穿,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唇红齿白、彬彬有礼的小正太谁不喜欢?何况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拥趸。
刘纬几夜辗转,思前想后,觉得不能本末倒置。
老子是皇子伴读,又不是孙奭、卢守勋的伴读。
得先让赵祐满意,他爹他娘才会满意,然后再考虑别人想法。
“奉礼郎!”一声轻唤传来。
“中贵人有事?”刘纬止步于皇城司门前。
“都知说那个什么协会,还得请奉礼郎挑个落脚处。”那小黄门作揖笑道。
“谢中贵人通禀,劳烦转告卫都知,我回去找找家中可有余财发买。”
刘纬扭头就走,又喜又忧。
既然卫绍钦主动关心乐籍监督事宜,说明“良贱籍”的废除势在必行,意向性的诏书很可能于正旦大朝会颁布,总算小小的推了这个时代一把。
刘纬信心大增,决定打打擦边球,先哄好赵祐这个衣食父母。
每日起居朝结束,赵恒改赴崇政殿视事之间,都会有半个时辰的空档,资善堂随此作息,也是赵祐课间用膳时,他又一次饱含期望的看向刘纬,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刘卿可饥?”
孙奭等教授五味杂陈:不是应该先问师长?
卢守勋以下心中泛苦: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胳膊肘尽往外拐。
“饿!”刘纬一反常态,把矜持扔在一边。
人人色变,说好的默契呢?
这是要搞事啊。
赵祐比谁都兴奋,边走边小大人般的客套:“伴读甚是辛苦,请刘卿尝尝御厨房热点。”
“当不起殿下请。”刘纬第一次在资善堂亮出唇枪舌剑,“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乃人臣本分。民间有谚,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软。臣无法以美食回赠,就以一则故事相谢可好?”
赵祐眉眼唇角皆带笑,喜不自胜道:“刘卿随意。”
记注官忐忑不安的守在一边,纠结春秋笔法利弊,差点把袖中毛笔捏断。
卢守勋、江德明更是如丧考妣,就连不大关心学问事的周文质都追进偏殿。
赵祐草草用过两块点心便更衣净手,并现学现用,赐食教授及內侍,寄希望“吃人家嘴软”成真。
刘纬吃的津津有味。
余下皆如嚼蜡,左等右等都不见孙奭过来纠偏。
孙奭之所以不愿唐突行事,是因为至今都没能猜透赵恒钦点刘纬的原因,谁说伴读就不能伴玩?
刘纬心安理得的吃干抹净,先给卫绍钦上了份眼药,“臣进宫应试时答应卫都知封笔,《圣僧西游记》是没法讲了,另有一则孝感动天的神话,殿下可愿倾听?”
孩子的世界简单分明,喜恶难藏于心,对于吃干抹净立刻翻脸的人更是如此。
赵祐失望的点了点头,稚嫩脸庞挂满委屈。
刘纬装作不见,口若悬河:
“盘古开天辟地,女娲抟土造人,三皇五帝耕耘,乾坤自此井然,苍生知礼,六畜兴旺。
然而,四季不移,岁月无情。
风霜雨雪之下,是物转星移的沧海桑田,是万物难逃的枯荣轮替。
幸有,传承无穷,衣冠世袭。
君择臣,子继父,师授徒,长携幼,强助弱,富济穷。
融汇古今,包容中外。
今日人间,更胜从前。
可是,世上新人赶旧人,有人欢喜有人愁。
五十年前就已修得正果的《旃檀功德佛》玄奘法师也没能逃脱尘世牵绊,心魔渐起,一发不可收拾……”
“啊!孙行者呢?”赵祐抱着那双白腻小手致歉,“祐失礼了。”
“回殿下,孙行者证得《战无不胜佛》。”刘纬没清高那种坏毛病,若不是人多嘴杂,还可以更和蔼一点,但也尽可能的不授人予话柄,“殿下有心考究,臣幸甚,可臣还是要唠叨两句,何为神话?虚无缥缈的臆想、期盼、愿景是也,除了供人消遣、追思、寄托之外,再无任何实质性意义。”
“刘卿放心,祐不会当真。”赵祐红着小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