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琪业像被戳中了麻筋,浑身抽搐似的遽然一震,端着茶盅的手一颤抖,盖子“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倾刻之间就碎成二半。
茶盅中的茶水也溢出不少,撒在他的长袍上。
他没想到一向精明的叔父,首次开口出价,竟报出如此离谱的高价。
哎哟喂,这后面还怎么还价呵?
“对不起,刚才手滑出了洋相,让小先生见笑了。”
陈琪业心情沮丧,样子也很是狼狈,他懊恼地一再向陈天华表示歉意,低头捡起破碎盖子丢入旁边的垃圾桶里。
“不好意思,我家勤士从小就有手发抖这种毛病,都是他爹带给他的,惊扰到小先生,罪过罪过。”
陈宗玉眉宇一皱,十分不满地瞪了侄儿一眼,嘴上之意明显包含着恨铁不成钢。
“没关系的,这种一不小心之事谁都会发生,大家不必介意。”陈天华客气道。
陈宗玉一开口报价就如此之高,这也是完全出乎陈天华的预料之外,还真的让他暂时无以应答。
当然了,顺水推舟应允了这个价成交,这也是一种应答,而且貌似很尊重对方。
但陈天华并不这样认为。
这次通过卖出稀罕珠宝,一方面他确需要一些金钱来还债,还要建立起自己的水产事业。
而另一方面,他也想通过这次珠宝交易,乘机拓展和建立起自己的商界人脉。
陈宗玉是江浙一带有名的珠宝大亨,他这几十年在江南商界的人脉,那绝对是不可估量。
今后,倘若自己想在江浙一带发展事业,他是一个很好的推荐人,保人。
兴许,这位商界大佬也在关注着自己,他为了刺探对方的人品,以及对金钱欲望的底线,抛出诱利。
陈天华何等聪明,既然想到了这层厉害关系,当然不会轻易钻进金钱的俗套里。
虽然表面上多卖了千余块大洋,似乎占了便宜,便从长远来看,让陈宗玉从此看轻自己,这才是大损失。
有道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有了声誉,这比现金重要得多。
他要让陈宗玉从头到尾的信服,表露出他陈天华是个表里如一的君子,决不贪图一时的安逸之财,占朋友之叔的一丝便宜。
他更明白,要在清末这个混沌的商界发展,像他这样既无家底,又无名望的年轻小辈,个人声望和名节最为重要。
有的时候,就是需要这种有重量级人物帮他推荐,自发地为其树碑立传。
陈宗玉正是个理想人选。
想到这里,只见陈天华不慌不忙地放下茶盅,双手一拱笑盈盈回复道:
“大掌柜果然好气派,出手大方、厚待客人,彰显商贾大亨之风范,着实令华之敬佩得五体投地。”
“但大掌柜的美意晚辈心领了,华之决非贪婪之辈,做买卖晚辈崇尚的是公平公正,童叟无欺。”
“这些珍珠确为罕见,色泽中半数属‘顶级鸡血红’,然后晚辈既然跟英士结为异性兄弟,而大掌柜自然就是华之的尊长,所以华之不能如此满额要价,睌辈只要一万元银洋。”
陈天华此言侃侃一出,让陈宗玉和陈琪业叔侄俩听得是是极度惊愕。
这是不是听错了,主动退让二千大洋,怎么回事?
世上买卖,双方看货论价,讨价还价更是自然。
这边卖家吹嘘产品品质如何之高,虚以高价;而另一边的买家,则极力挑剔产品品质,像是鸡蛋里挑骨头,意欲压低价位。
真所谓‘喊上天,还起地’的买卖游戏规矩嘛。
然后,卖买双方多次出价,数个轮回下来,这价差在逐渐缩小……
当价差缩小为零时,就是成交价。
可眼前的场景正好来了个颠倒反转,买家出了高价,卖家呢,反而还出个低价。
属不是亲自所闻所见,说出去打死都没人相信,除非是脑袋瓜子给门挤压了。
这实属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让人惊骇唏嘘。
他们之间是谁搞糊涂搞错呵?
陈琪业心里直犯嘀咕,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
他的眼珠子滴溜溜转,眼神飘忽不定,一会瞅瞅叔父,一会瞟向陈天华,百思不得其解。
陈宗玉何等人物,他跑码头江湖几十年,见识过许多人物,三教九流的都有。
他从陈天华深邃眼神里,领略到这位奇特的年轻人,非常的尊长信义,信奉财情有度的高尚品德。
陈宗玉颔首赞叹道:
“既然小先生主意已定,说最多的言语也是苍白无力,此买卖就按一万银洋成交,勤士,速去帐房取来银票。”
“是,二叔。”陈琪业呆痴痴地起身,像木偶似的走出门,到帐房取银票。
“多谢大掌柜成全!”陈天华起身拱手。
“小先生,你刚才说跟我家英士是异性兄弟,我也不能再称呼你为小先生了,就叫你华之吧,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