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的时间总是短暂的。
前一天才跟石琳说他们此行“只查鸦片, 不问其他”,后一天小系统就跳出来打脸。“宿主你一定要引起重视啊,澳门虽小, 但却是西方殖民者的前头堡。”
让一个两辈子都生活在封建社会中的人去体悟“殖民”概念, 属实是为难小八爷了。同样是超越了时代的知识, 小八爷学生理、学细胞、学病毒细菌都能快速掌握,然而“殖民”、“倾销产品”、“原料产地”, 他确实是反反复复思索了很久,才形成了一些朴素的观点。
小八爷对澳门这个岛上安分做小生意的葡萄牙混血儿没什么意见, 西洋风格建筑的小镇他也挺欣赏的,就像欣赏西北的窑洞和江南的园林。远航而来买卖货物的商船,好像也没什么问题。货物有问题,那就禁止货物,鸦片不能来,奴隶不能来, 这些都是非法的买卖,大清不收。但海贸这件事本身是利大于弊的。
然而, 葡萄牙人在澳门有自己的官,有自己的兵, 这个不行!这是造反!
大清才是唯一能够往澳门派兵派官的国家。应该像管理广州一样来管理澳门,混血儿愿意学儒家礼仪的就颁发户籍,当地谋生, 几代之后也就和大清百姓没有差别了。至于坚持自己是葡人的,最多呆一年, 就给我回海上去。用不了多久,入籍大清的葡萄牙商人靠着“自己人优势”,就能把“纯正”的葡萄牙商人给挤下去。
一招鲜, 吃遍天。说到底还是得拉拢一批,分化一批,对真正想敌对的目标施以精准打击。
小八爷坐在混血葡萄牙人开的海鲜馆子里,陷入思索。然而这事不容易处理啊,若是跟封禁鸦片搅在一起,一个不好就会两头落空。“澳门如今的总督叫什么?”
安多神父一口葡萄酒烹白贝差点卡喉咙里。“咳,咳咳咳。八爷,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啊。我是京城的教士,在京城住了二十年了,跟不上澳门如今的新见闻了。”
小八爷低头开了个芝士蟹盏,芝士与蟹黄蟹肉混在一起,形成一股格外鲜香的口感。老板的手艺不错,不如就向老板打听一下好了。
三人一熊开了一桌,随行护卫开了两桌,三桌人吃了五十多斤的海鲜,几乎扫空了这家小餐馆的食材。收银的老板娘亲自跑上来致谢。这是一个棕发白肤的中年妇女,说着一口流利的粤语方言,即便是从她有些发福的脸上,也能看出年轻时的姿色的残留。
“几位贵客照顾小店生意,真是太感谢了!”经过护卫队伍中当地人的翻译,老板娘的意思被告知给了两个皇阿哥。
“你家的手艺很好,可以见见厨师吗?”小八爷往桌上戳了一个银元宝。瞧瞧这标准中式的黄花梨桌椅,瞧瞧墙上龙飞凤舞的草书作品,这家小店背后大概率是有汉人的。
果然,从后厨出来的老板兼主厨是个标标准准的汉族男人,甚至还会说两句官话。他自言姓“陈”,原先在广州城里给某户官宦人家当厨师。因那户人家的老主人在京中当了几十年官,老了才回到故土,因此家中说话京味儿十足,他也学了几句,算长了见识。后来老主人死了,新主人将一批仆人放了出来。
陈师傅无处可去,辗转流浪,不知怎的就到了澳门,结识了刚死了父母的葡人姑娘。两人患难中结为夫妻,用陈师傅的遣散费开了最初的小店。因为陈师傅手艺好,逐渐就积攒下了家底,如今店也扩了,人脉也广了,孩子也快长大了。“再没有什么不如意的了。”陈师傅总结。
这对跨国籍的夫妇笑得一脸小市民的幸福,然而小八爷却听出了其中被略过的艰难。老主人死后就被遣散,这事很少发生在厨子身上,毕竟小一辈的主人也是吃着同一个厨子的饭长大的,为什么要换呢?而且遣散归遣散,广州城里这么多饭馆,以陈师傅的手艺哪里不能去,怎么就非得离开广州呢?恐怕里面有什么宅门故事了,才不得不走。背井离乡,在陌生环境中白手起家,谈何容易?
不过小八爷不是那种探究别人秘密的人。他高高兴兴地赏了陈师傅两个银元宝,拉着他问澳门小炒和广州小炒的风味区别,以及黄酒去腥和葡萄酒去腥的优劣。陈师傅是个见过世面的,说话也有意思,八爷十爷都听得兴致勃勃。
“取酒来,让陈师傅坐下吃着说。”小八爷手一挥。
“哎呦,使不得使不得。”
“使得的使得的。”
陈师傅拒绝失败,被压着喝了一口小八爷他们带来的酒。“啊,是广州城里‘杏花楼’的玉冰酒,真是怀念的味道。”陈师傅不愧是厨子,一口就尝出来了。他也不再推拒,磕了几个花蛤,抿一口酒,就继续讲起故事来。
在小八爷有意的引导下,话题很快从他早年的坎坷过渡到如今的美满,从孩子们的样貌到葡萄牙人的性情,然后顺理成章,澳门岛上的政治格局就被问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