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初冬的一个多云天, 进宫的时候东方还没有泛白,而出宫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气温比起凌晨时候的冻人要和煦多了,至少马车里不用再加小火炉了,而且还能半开帘子透透气。
“今儿三嫂没有来呢。”云雯的心思还在方才的慈宁宫妯娌机锋里, 努力整合着自己刚刚接收到的诸多信息。“三嫂是先皇后家中嫡女, 身份尊贵, 一来应当知晓礼数, 二来也不至于遭人排挤, 为何见不到面呢?”
你说三福晋佟氏呀。小八爷拍拍媳妇的脑袋:“三哥说三嫂病了,是以没来。”
“啊,那是否需要送些药材去啊?”
“这就显得揭人伤疤了。”小八爷摆手, “你不知, 三哥和三嫂都是自尊极重的人, 便是再多的不如意都要遮起来, 展露给外人看的皆是一片尊贵美满。”
云雯多通透的心思,一点就明:“八爷这么说, 难道三嫂的病还有内情不成?”
夫妻之间总是要互相通消息的。小八爷勾勾手指, 示意云雯凑近些。小夫妻俩就互相依偎着说悄悄话。
“都说佟家尊贵,是因为出了两代帝后。然而他家的男人也没辜负爱新觉罗家,佟国纲战死在第二次对葛尔丹之战中, 你知道的吧?”
这么大的事,军功贵族家庭的大小姐自然是知道的。“我听玛法说, 正是为了抚慰佟国纲的阵亡, 才将其长子嫡孙女嫁给了三阿哥为福晋。”
小八爷点点头:“三嫂的阿玛鄂伦岱乃佟国纲长子, 与万岁爷是嫡亲的表兄弟,三征葛尔丹时身上担着火器营大臣,应当说荣宠至极。然而鄂伦岱此人刚愎桀骜, 日前在御前失仪,降职成一等侍卫了。”
距离昭莫多的大胜过去才多久啊,这就被降职了,可见鄂伦岱这人是真的有些出格。
鄂伦岱的臭脾气满京里都知道,就连明珠和索额图被他怼了都得自认倒霉。云雯从前听说过这个人,但是将此人与三嫂联系到一起,却是她嫁入皇家后才能习得的技能。
“我明白了。”云雯小小声地问,“三嫂是不是像她阿玛,就,脸皮薄气性大?因此才病的?”
小八爷笑了笑,算是默认了福晋的说法。“也不过就是一时的小恙,过几天鄂伦岱的官职就回来了。三嫂嘛,平日里你敬着她,偶尔求上一件小事,让她展现了贵女的底蕴,自然就能跟你融洽。不过不要跟她走太近了,当绿叶衬托红花这种事情,一回两回,算是我们做弟弟妹妹的哄哥哥姐姐;当得多了,谁也不是生来就为了受委屈的是不是?”
云雯“噗嗤”一声笑了:“爷说得,像是对此很有经验呀。”
小八爷伸手捏捏鼻梁:“我那三哥,和三嫂,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说完了缺席的三福晋,接下来就轮到已经见过面的嫂嫂们了。“大嫂待我一向亲近赤诚的。四嫂今儿说话也向着我。太子妃的人品,我光是听风声就能知道了,必不是个难相处的人。只是今日见到五嫂和七嫂都讷讷寡言,是否是五哥与七哥与咱们比较疏远呢?”
小八爷摸摸下巴上新冒出头来的胡茬。“这个嘛,其实五哥是个厚道人,待兄弟们一向不错。七哥腿脚不大好,这些年我也帮他疗养过几回,关系也算可以。不过是有些话题没有说过,只当兄弟处着。”
云雯懂了,这意思是这两家只论亲戚,不是政治同盟。“那五嫂和七嫂?”
“这只是我的猜测啊,你姑且一听。”小八爷叹道,“如今这世道,女人的胆子要不靠家世,要不靠宠爱。大嫂不必说,阿玛是六部尚书,大哥独宠她一个的;三嫂出身尊贵,又和三哥合拍;四嫂一向得四哥爱重,又刚生了嫡长子。这几个嫂嫂,便能多与你说上两句。然而五嫂和七嫂……一来她们嫁进来不满一年,二来五嫂的父亲只是员外郎,七嫂略好些,父亲是副都统,然而在一众皇子福晋的背景中,副都统实在称不上显赫。他塔喇氏和哈达纳喇氏也不是大族……更遭的是,五哥宠着几个侧福晋,刘佳氏瓜尔佳氏什么的,七哥也是,独宠侧福晋那拉氏,孩子刚生就又怀上了……所以……”
五嫂和七嫂这对同病相怜的妯娌,要资历没资历,要家世没家世,要宠爱没宠爱,要孩子没孩子,那可不就得缩起头来当鹌鹑,不多说半句话吗?
云雯头靠着小八爷的肩膀,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迷茫。她耸了耸小鼻子,喃喃道:“那我以后说话得多注意着些……”不能一不小心就秀恩爱,戳了五嫂七嫂的肺管子。
这姑娘怎么就这么为别人着想呢?换个性格张扬的人来,巴不得在不得宠爱的妯娌身上获取优越感呢。小八爷看着媳妇可爱的小模样,忍不住亲了亲她的额头。
马车吱呀吱呀驶过了喧闹的京城大街,驶入了一条干净的新铺了青石路面的胡同,最后停在了还挂满红绸的三间黑漆大门跟前。正中那扇大门的牌匾上四个苍劲有力的楷书:定贝勒府。跟如今流行的圆润方正的楷体字不同,这四个字太有筋骨了,虽然笔锋并没有很细,却无端给人一种清瘦、高洁、锋芒毕露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