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阿哥的话音刚落, 就有几名仆役驱赶着两头油光水亮的大黄牛停到了凉亭入口。那牛被打理得很干净,只有淡淡的青草味,且屁股后头兜着个麻布袋,是接排泄物的。
“诸位可先看看这两头牛的腹部, 可有与天花类似的痘疹。”小八爷说, 言语间的自信让人不疑有它。
叶桂坐得位置离入口近,于是第一个站起来去看那两头黄牛;章弈和张以柔都是跟叶桂同进退的;再接着, 十一个汉人大夫, 连带那个洋人都为了过来。两头老黄牛边上的位置马上就站满了人。
叶桂为人不拘小节,此时已经钻到牛肚子底下去了。借着夏日充足的阳光, 叶桂能看清牛腹部的毛被剃掉不少,裸露的粉红色皮肤上, 有着明显的小疙瘩。“哎呀,是有疱疹呢!”叶桂叫起来。
“我看看。”冷酷脸的章弈将叶桂拉起,自己钻了下去,不过几秒钟他就说, “有,但你们确定这是天花?”
那牛温顺不怕人, 就老实站着不吭声, 当然了, 牛也许不是听话, 是被小八爷试验得没脾气了。总之, 名医们一个接一个钻牛肚子底下去看,有些人还要捏一捏嗅一嗅。
除了两个年事已高的大夫只站着摸了摸外, 就只有一个杭州侣山堂的弟子没动作了。
叶桂第一个完事起身,一切都尽收眼底,但他也不过在心里一叹。
这时亭中的小八爷缓缓走出, 言笑晏晏地道:“我曾经在残本上读过,牛也会得天花,且传染于人,得过牛痘之人就如同得过人痘一般,不会再次感染天花了。从三年前开始,我堂就在寻找牛痘,中间也是经历了种种错认,去年秋季才算是找到了。”
头脑迟缓的张以柔还一头雾水,但敏锐如叶桂、章弈,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关键所在。“牛痘传人,死亡率如何?”章弈跨前一步问。他一身黑袍,又天生阴沉脸,显得格外凶相。
小八爷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扩大,高声说:“不需要如何调理,就近乎于无!且牛会长期感染牛痘而不死。”
叶桂一击掌,接话:“那可以用牛痘制苗啊。比做人痘苗省事多了。”人痘苗的制作,需要天花病人,且从人道主义的角度出发,你不能为了制作疫苗,就让某人一直感染着天花过日子。但牛痘的生产,可以专门养工具牛啊。就让牛一直感染着病毒,然后一直采牛痘就行了。甚至,这牛平日里还能干活拉车呢。
叶桂和章弈的快速反应,让众人如醍醐灌顶。“八爷为了改进天花苗,可真是用心良苦啊。”一个北京老大夫都忍不住落下泪来,“从前天花肆虐之时,哪里想得到今日呢?若是牛痘可行,则天下再无天花之患。”
但明显,八阿哥做的,远不止到发现牛痘这一步而已。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跟太医院痘疹科的太医,以及三怀堂的坐诊医师们一道钻研,又在死刑犯身上实验,最终定下了一整套切实可行的牛痘苗制备方法,从牛身上的牛痘保持,到取脓液,煮沸,风干,研磨,添加辅料,接种等等,都有剂量和现象的说明。
小八爷不光自己说,还拉了种痘成功的人来现身说法。那是五名因言获罪后又因为成了实验品而免死的文人,手臂上都有一道种牛痘留下的小疤痕。他们鼻子里都塞了人痘苗的纱布,据说已经三日了,然而身体上下没有长天花疱疹的痕迹,可见是有了免疫力。
全套实验下来,光记录就有厚厚一沓,可谓严谨不过了。最后经过八阿哥的修订,补充了从前误认的几个案例,成了《牛痘探究实录》一书,第一版已经印刷出来,在座的各位一人一本。
此外,还有正确种牛痘的说明,和几例过敏案例的治疗办法,成了一本仅仅十页的实用功能小册子。叶桂等人每人拿到了五本,小八爷请求他们将《牛痘法》带回家乡,宣传给同行。
“明年春季,我将在宫女中间首种牛痘,同人痘之例,逐年扩大。若是一切顺利,三五年后,官府就会在各地推广了。介时还要请各位在民间多多助力。”小八爷最后说。
来参加这次大会的医者,基本的仁心还是有的,此时自然没有不应。就连侣山堂那两名原本矜持高傲的弟子,也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叶桂还提出想取些牛痘的脓液回去,却被小八爷婉拒了。“一则实验的人还不够多,不能确保安全;二则,保存牛痘之法还没有定论,怕长途跋涉后失效。”胤禩说,“叶大夫若是好奇,明年正月可以入京,一道参与种痘一事。”
叶桂满口应下:“一言为定。”随后他又开玩笑地问:“八爷可是缺种痘的人手了?”
“可不就是缺人手了嘛。”小八爷也跟着笑道。他现在是真觉得这个叶桂挺对他脾气的,不愧是小系统重点推荐的人才,才能和情商都高得不像话。
牛痘的话题干货满满,又有理论又有记录又有实践,还有人证物证,整套介绍完,已经是正午时分。哪怕是冰盆都不能阻止四周温度的升高,白胖子张以柔的额头上已经渗出汗来了。
见众人又热又疲惫,八阿哥善解人意地下令散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