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一觉睡醒, 凌晨寅时未到,外头天还是黑的。几个容色秀丽的宫女端着脸盆、毛巾、青盐、漱口茶等物鱼贯而入,跪在太子床边。
太子就着她们的手洗漱, 中间因为他在想心事,还将漱口茶吐到了端盆宫女的衣服上。不过那宫女是个训练有素的,任凭衣襟湿了一大块也不吭声,伺候完就利索地下去了。连拜别时说“太子千岁”的声音也没有丝毫异常。
这样的小插曲,尊贵的太子殿下自然是没往心里去。要换在几年前他还小的时候, 也许会贴给那宫女一些银两, 但如今他懂得多了,便也不做这般“掉价”的事了。管事嬷嬷只要不是傻的, 自会替主子做人情。
而主子的心力,自然要用来考虑主子们之间的事。
早膳照例是二十四样, 各色粥、点心、面条、饽饽摆了满满一桌。不过今日的肉菜是太子喜欢的酱牛肉, 还额外带了一盘甜丝丝的脆梨,所以太子吃得舒畅, 心头的郁气都消散了一些。
是了,他跟小八置什么气?一个学旁门左道的庶子,还被勒令推迟进学,显然是要被权力中心疏远的。
早膳吃完,刚好自鸣钟响了,四点, 外头依旧是黑的, 但已经到了皇太子启程去尚书房的时间了。
胤礽站起来, 张开双臂,就又有三个宫女前后伺候着给他穿衣、梳头、绑玉佩香囊。
“给老八送点学医相关的东西去。”太子当着衣架子的时候说道,“金针、医书……孤记得库房有一面黄花梨嵌乌木的抽屉柜, 放药材刚好,就便宜他了。”
毓庆宫的大太监何公公立马跪下应嗻,同时谄媚地笑着,说:“八阿哥定会感激主子的厚爱。”
太子嗤笑一声,没有回话。老八最让他忌惮的,还是他和老大的关系——天生绑在惠妃和大阿哥的船上。反正他是不相信自己和老大真冲突起来,老八会站自己的。送些赔礼,更多的是给康熙看。
太子穿完衣服就上学去了。然而即便主子一副不上心的样子,底下人也得把事情办漂亮了。
何公公亲自带人开了库房,挑出那个华丽的雕花药柜,又收拾了金针、药典等物。
这其中好些书还是前几日太子听说小八擅医特意搜罗来看的。他本以为五岁小娃都能学会的东西,自小就被夸聪明非凡的自己应该也能轻松拿下。
显然,太子低估了他的课业繁重程度,又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
那些医书在被草草翻了几回后就进库房吃灰了。灰没吃两天就又被太监起了出来,当作赔礼被声势浩大地送到了延禧宫。
正是晨日初照,不用出门的惠妃惬意地用着早膳。
惠妃娘娘近日有一桩高兴事——她堂弟纳兰性德自请往黑龙江前线为皇帝督军。其实纳兰容若请求外放不是一年两年了,只是每次都被他爹给压了下去。也说不好明珠是太溺爱孩子,还是迷之自信子孙不需要打拼,在自己的羽翼下就能平步青云了。
如今明珠突然不阻止儿子往外走了,嗅觉灵敏的惠妃自然是从中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她这个叔父,恐怕在谋划着退场了,只等纳兰性德建功立业。
如此倒也好。惠妃在温水里净手,拿白瓷调羹轻轻搅动银耳羹。明珠自己识趣,也省却一场内部干戈。只希望她那个傻儿子在明珠倒台后能夹起尾巴做人吧。
喝完银耳羹,肚里暖和了一些。惠妃又指了桌上的一笼小笼包,南方人的吃食,皮薄得能透出肉馅的颜色,一口咬下去全是鲜美的汤汁。此时再搭上点酱黄瓜和碧粳米熬的粥,嘶,那仿佛是吃尽了江南烟雨的味道。
惠妃的早饭量少,连汤水带果品就六个碗碟,远远低于妃位能有的待遇。不过每一样都是照着她的喜好精心烹制的,热乎新鲜,荤素搭配,能吃得惠妃娘娘神清气爽,满腹舒坦。
然而今天,这份舒坦注定要被打扰。
毓庆宫何太监尖细尖细的声音,刺破秋日清晨的安逸:“奉皇太子命,赐予八阿哥黄花梨镶乌木药柜一面、金针一套、医书三册。惠妃娘娘,您看,是不是让八阿哥出来领个恩赏啊?”
惠妃的嘴角抽了一抽。她搁下喝到一半的碧色米粥,慢条斯理地擦嘴净手,然后扶着大宫女的手走出房门。一来到外人跟前,惠妃就变了一张脸,只见她笑盈盈地看着下巴要戳天上去的何太监,道:“哎呀,太子爷爱护手足,竟然还给小八这淘气孩子送礼物。延禧宫上下都面上有光,就谢过太子爷一番好意了。”
何公公脸上刚露出一丝倨傲的笑容,就听惠妃话锋一转:“可惜公公来得不巧,小八半个时辰前就往御药房学医去了。这是皇上吩咐过的,每日寅时起未时止,小八虽然爱偷懒,但也不敢抗旨啊。公公,您说是不是?”
何太监脸上的笑容一点点降下来,显出冷酷的底色。“这些东西都是太子亲自挑的。来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交到八阿哥手里。杂家奉了太子的命,不敢稍有差池。既然八阿哥不在,那便告辞了。”他手一挥,抬高音量:“走,去御药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