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迷蒙,第七团的战士,尚未从大胜的喜悦中脱身,尚未从绝望的困惑中拔足,便踏向新一轮的征程。
席胜紧随他的身后,副团长小跑上前:“团长,有三五个兄弟, 偷偷离开了。”
“懦夫。”席胜长出一口气。
他回头一望,模煳月光下,许多摇摆不定的眼睛。
情报很清楚,清楚的让人无力,他们要面对的,恐怕是鬼子的一个中队!
小队、中队、大队、联队, 鬼子的基本兵力配置。
中队不过中下层的作战单位,至多不超过两百人。
然而这两百个鬼子, 对于这些民兵来说, 比洪水勐兽还要可怕得多。
可以毫不客气的说,这么一个鬼子中队,正规军来一个营都未必是对手。
因为这个年月,三省的日本兵,基本属于精锐中的精锐,甲级师团出身,战斗力极其夸张。
他们这种民兵,别说现在这百余人,就是再翻十倍,都只是弹丸中碾碎的血肉。
副团长面色变换着,席胜若有所悟:“你的意思是?”
副团长面露羞惭:“团长,抱歉,咱们是杀鬼子,不是去给鬼子送命的。”
席胜只觉胸口堵得慌:“小英雄在这里!”
“可我不认识小英雄,也不知道团长你哪里来这么大的自信, 抱歉了团长,我要留有用之躯, 不能陪你送命。”
席胜微感无力,沉默以对,副团长很快消失了,本就稀疏的人群分流,他一下子,就带走了三十来号人。
眼下,第七团堪堪百余人。
席胜咬紧牙关,他担心还会有人走,那样还没有赶到光巅山,队伍就散尽了。
然而事实证明,这一次,是他想多了。
一条黑影和他并排而行,是宁建木!
这小子一脸麻木,后背在冒脓血,脚步却比他还快,紧紧跟着前头的身影。
席胜倍感欣慰,下意识回头,身后的眼睛们, 仍旧摇摆, 却也只是摇摆。
只是人对于生命将逝去时的一点不安。
抗日救国军, 都是些什么人呐!
为何加入这松散的民兵组织,整个抗日救国军的兵力加起来,都不够鬼子一个大队塞牙缝。
而如今的三省,数个日本师团驻扎,加上零零散散的兵力,拆分成大队,接近三位数,本就是只剩下绝望。
既然都绝望了,为什么还要加入抗日救国军?
既然明知道没有希望,为何还要挣扎?
答桉在于宁建木!
身后跟随的眼睛们,已经不是人了,他们是一个个宁建木,他们是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哪怕食不果腹,哪怕满身沉疴,哪怕十死无生!他们只记得一件事,三个字。
杀鬼子!
席胜的心,再一次狂烈的燃烧起来,烧穿了天穹的黑暗,望着前头那疾行的背影。
绝对不会十死无生,前头的那人,是奇迹的化身!只要他愿意带领悍不畏死的他们,必将冲破藩篱!
……
下午夕阳落山之前,他们来到了光巅山,不远处的村镇中,弥漫着澹澹的红雾,已然不知是残阳,亦或者残红。
身后是喘着粗气,满面病态晕红的战士,李无眠停下脚步,身躯微震。
他看到一个寂静的村镇,外围挖了几个大坑,不时有民夫来往,搬来一具具流干了血的尸体。
忙活的民夫发现他们,发出叽叽呱呱的叫声,显然不是神州百姓,一哄而散。
他走上前,站在一个大坑的上面,浓郁的血腥味不能掩盖浓重的腥臭味。
便是抗日救国军的战士,都有几个不自禁的呕吐起来。
他看到了什么?
许多被分尸的壮年,许多瞪大眼睛的老人。
小半颗孩子的脑袋,眼中的童真尚未化去,似乎在寻找自己的躯体。
一个破了肚子的孕妇,皱巴巴的婴儿沾满变成红色的羊水,脐带尚连接着自己的母亲。
坑里是成百上千的尸体,而这坑并不是唯一,左右各有两个。
残阳照在坑中,每一张脸都如此的刺眼,每一幅面孔,都呈现不同程度的扭曲。
“这是屠杀吗?”李无眠一阵失神。
在来之前,他也想过,日本人应该会有基本的良知,战争是战争,是军人之间的厮杀,与平民百姓并无干系。
就算是为了打击对方的有生力量,不会留下青壮,至少孩子和孕育希望的妇人,能够得到一定的保护。
这是身为人最基本的底线,是人类这个物种最基本的怜悯。
现在才知道,自己多么的可笑。
这并不是战争,这是侵略,被侵略的人,对于侵略者来说,不过是随便虐杀的畜生。
而所谓的底线和怜悯,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观他面色苍白,身躯摇摇欲坠,席胜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