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早就在苦海中沉沦已久,他从前也算个小富之家,衣食无忧,为名利奋斗不休,直至遭逢大变。
一腔仇恨隐而不发,穷极一切寻找仇人的踪迹,只为报仇雪恨。
这十年来,时刻不能相忘,看到一个馒头,都像是吴天良的脑袋,更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富态的身躯,不觉间贫瘠如枯骨,能坚持这么久,实在是一个不得了的奇迹。
今日终于得偿所愿,和仇人争锋相对,如果依旧穷凶极恶,那他只会有痛快的复仇快感。
然而天意弄人,仇人已不同往日,百姓的声音震动了心灵,就算他报了仇,得到的又是什么?更多的仇恨罢了。
万念生发,百感交集,如同走在一根独木,身下是万丈深渊,身前有猛虎,身后有恶狼。
一束菩提佛光却照进心湖,从遥远的高天显现,将虎狼融化,也填平了渊壑。
茫然四顾,始知自己这余生,竟然只剩下仇恨二字。
郑布拘起一捧泥土,放在鼻下一嗅,泥土气味混合着草根的汁液,一种新奇的体验涌入心湖,如同一只只五彩缤纷的蝴蝶飞舞,在眼前倒映出流光溢彩,又如一颗颗酸甜苦辣的泡沫炸裂,在舌尖爆发出人间百味。
心中恍然大悟:‘放下仇恨,既是放过自己。’
合身一拜:“我愿随大师修行。”
“善哉。”
望着一脸觉悟之色的郑布,吴大管事心情复杂:“对不起。”
郑布微笑道:“施主不必执迷。”
“大师好厉害啊,感觉这个郑布和刚刚两个人似的,说出来的话格调都不一样了,大师不会是活佛转世吧?”
“咱们公老是菩萨转世,佛比菩萨还高一级呢,应该没那么夸张,大师可能也是菩萨转世来的。”
“不管是菩萨还是活佛转世,明天的无遮大会,我都有点迫不及待要听大师弘扬佛法了。”
冰释前嫌,皆大欢喜,老百姓也乐于看到这种场面,吴大管事没事,郑布也脱胎换骨,没什么比这更高兴的了。
气氛热烈的不行,田晋中小声嘀咕:“大开眼界,苦厄大师不是不善言辞么,怎没发现竟然这么能忽悠人呢?”
严非想大摇其头:“田道长这话我就不认同了,苦厄师父怎么是忽悠人呢?明明是助人成佛啊!”
田晋中不服,严非想继续道:“你想想看,这郑布就算报了仇又能怎样,吴叔已经改过自新,他要是逼死了吴叔,一方面会受到百姓们的口诛笔伐,遭受更多人的仇视,另一方面,报了仇后半辈子该怎么过?”
“就算你说得有道理,但是……”田晋中头皮发麻,求助目光望来:“大师兄,你来评评理。”
李无眠轻笑,不置可否。
而另一边,郑布站在苦厄大师旁边,大师的目光却一转,望着一个人:“刘道长,你能放过自己么?”
不远处的刘怀义避开苦厄大师的目光,趁着人群喧嚣,急匆匆的离开了,看着他的背影,苦厄大师轻叹一声。
……
回返,片刻之前房屋,刘怀义坐在台阶上,如同没有移动过,面上心事重重,也只有一个人独处才会如此面貌。
推门声响起,他当即露出笑容,田晋中道:“大耳朵,你跑的可真快,是不是做贼心虚呢?”
“师父说我像个贼,晋中师兄也说我,一来二去,我真的要变成个贼了。”刘怀义佯装不高兴道。
田晋中冷哼一声,走到他身边嘀嘀咕咕,一点也看不出方才上火的样子,于彼此而言,打打闹闹本是常事。
“刚刚苦厄大师和你说了什么?”李无眠忽然一问。
刘怀义张口就来:“大师关心我的衣食住行,说我有慧根,要不要也和郑布一样随他修行。”
“是吗?”李无眠莞尔,微声道:“子夜之前。”说罢便自顾自离开,田晋中莫名其妙,终是追随李无眠而去。
待到两人离开,刘怀义笑容顿时消失,抱着脑袋,眉关紧锁,口中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
天底下很多的事情原本就是没有根由,可叹凡夫俗子却总是想从这没有根由中寻出根由。
于是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
不觉日色已暮,一间客栈内,两人吃晚饭,田晋中问道:“大师兄,今天咱们住客栈?不去和大耳朵一起?”
李无眠笑了笑:“我不是说了子夜之前么?”
“原来是这个意思。”田晋中表示懂了,刚刚还以为大师兄和大耳朵打哑谜呢。
两人在一个角落吃晚饭,忽然传来一声刻意压抑的惊喜声音:“李师兄,田道长,真巧,你们也在广严城!”
“是杨烈啊,过来一起吃。”李无眠含笑招手,杨烈不好意思一笑:“你们在吃饭,不太方便吧?”
田晋中好笑道:“装模作样的,让你过来就过来。”
杨烈期期艾艾的走过来,在桌前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