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白日劲风吹云,今夜星光灿烂,弯月如勾,阴影如山。
田晋中和刘怀义尚有疑思,张之维却能观察入微,此番望那阴影,心中欢喜流淌,大师兄终于想通了。
一直以来,大师兄的影像,在他心中发生过数次变化。
七岁之前,是一种近乎于崇拜的情感,那份早慧和成熟,对任何孩子,都有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七岁之后,随着心智成长,他却有了不同的感受,又一时不能道尽。
如同天真无邪的孩子,年少之时,总觉得父亲无所不能,等长大之后,才发现并非如此。
虽然那以后,大师兄越发优异,问道也成了玩笑。
但龙虎山上,除了张静清的一双眼睛,张之维的双目,亦日渐明亮。
待那双目能照彻己心时,终于看到。
大师兄,也在迷茫、挣扎,陷入泥潭、荆棘。
他为之牵肠挂肚、辗转反侧,而今见得思通,竟比自己得悟还要欢悦。
晚风微凉,张之维面目欣然,慢步而来。
“大师兄,伤者明日便能苏醒。”
阴影伸出一手,遮住星光,晃一晃,光影流连,映出一双明暗交错的眸子。
“风起于青萍之末,止于草莽之间,深山大泽,实生龙蛇,小维,若非亲临,你能知这小小莽山村,竟有龙蛇伏藏么?”
言语之中,有几分慨然之感,张之维道:“大师兄,说得可是他?”
“是矣。”
张之维笑道:“听得晋中说起,是个有趣的孩子。”
“不,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张之维微惊,侧首望去,他仰观苍天,面目唏嘘。
有些疑惑,自是听田晋中说起了,那孩子与众不同,大师兄也评价奇高,以龙蛇作比,然此刻显然另有深意。
“此地一谈不上人杰地灵,二说不得钟灵毓秀,天下九州,漫漫江山,相似者何止千万!”
张之维恍然明悟:“神州大地,莽山自非特例,古往今来,天骄如过江之鲫,风雨沧桑,龙蛇亦层出不穷。”
李无眠微微含笑,眼中坦然如稚子,本心既明,无有恐怖。
天下之事,自有天下之人。
他所行者,便于今生得道。
凝望他嘴角的笑容,张之维躬身一揖:“大师兄,天师之位,请务必让我去做。”
“你倒是想得,咱们俩啊,谁都别和怀义抢。”
回过首来,四目相对,会心一笑。
……
“莫要起身,免得伤口迸裂,可不好收拾。”
闻言,手肘撑着床板的青松慢慢卧下,床沿的妇人也心下稍安。
“恩公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恨这残躯恢复太慢,连起身都艰难。”青松不好意思,显是个淳朴汉子。
“你这话,可是在质疑我们师兄弟的手法了。”
青松大惊,又要撑床板:“不敢不敢,哪里敢,快扶我起来,快快!”
妇人端着药汤,手足无措,求助目光望来。
“好了,近来心情爽朗,开个小玩笑,别要折腾了,你若倒了,一家也随着倾倒,万以身体为重。”
见青松还一惊一乍的,李无眠莞尔,心眼瓷实的人,不是开不起玩笑,而是开不得玩笑。
要是先告诉,你要开玩笑,他会是天底下最大度的人,但那样的话,算什么玩笑。
青松憨厚一笑:“恩公说得很对。”
“可亲见那虎?”
青松登时严肃,自有一股气魄,难怪能号召众人,上山除虎:“那孽畜,是要成精了!”
妇人双手轻颤,药汤洒出几滴,落在肩头,青松恍若未觉,目里深处,亦是震悸。
“当真?”
青松定定道:“绝不敢夸大其词,那孽畜,长有两丈,高有一丈,四肢如梁柱,爪牙如钢刀,一双虎目如灯,照将过来,我当时腿肚子直打颤,一声狂吼,不瞒恩公,差点就吓尿了。”
“那也只是大些的猛兽,你如何判断就要成精呢?”
李无眠却没那么容易相信,所谓成精,可不是常人口中什么顶着虎豹豺狼的脑袋,卷起妖风,到处抓人吃。
成精,乃是禽兽得炁。
天地万物皆有炁,人如此,走兽如此,草木亦然。
人得炁之后,纵然再瘦弱者,纵然没有法门,寻常三五个壮汉也近不得身。
而走兽之流,一旦得炁,天翻地覆,再弱小的兽类,都是自争杀成长,相较起来,人如温室之花。
豺狼之类得炁,都能化为一方噩梦,放在古时,得派大军烧山围歼。
走兽之王得炁,那还得了?
青松面色通红:“我也说不出什么原因来,是直觉,但恩公一定要相信我,那孽畜,绝对是快成精的!”
“行了,你休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