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燕对徐福说:“如果龙且活着,我一定替先生交给他。”
徐福说:“不要传此战我来过楚营。”
项燕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爽快回答说:“好。”
徐福辞别项燕,回去的路上幽若在一旁好奇的问:“方才先生送了什么礼物给那叫龙且的人?”
徐福微笑说道:“那张绢帛记录着鬼谷兵法十三篇,我据记忆誊录,又添了些自己的理解。”
“这样珍贵的礼物先生怎可轻易送人?”幽若有些心疼说道。
徐福笑着说:“我看得出那少年龙且心地善良淳朴,又有大志向,我授予他鬼谷兵法,便是希望他来日大有作为。”
幽若摇头说道:“先生难道不知人都是会变的吗?先生仅仅凭借着一面之缘,便信了他,太过草率了。”
徐福说:“田仲良也是打仗冲在最前面的一个人,这个孩子跟他是一样的人,我大概不会看错。”
幽若说:“我看田仲良也不是什么好人。”
徐福说道:“每个人的主观判断都不一样,有人一定也会觉得我是坏人,所以这个有很多人要杀我。”
幽若妥协说:“好吧,反正又不是我的东西,先生想怎样就怎样。”
某一刻,幽若突然觉得,他们二人虽然没有夫妻之名,也没有夫妻之实,但如此相伴相依、相敬如宾,平淡如水不是夫妻也胜似夫妻。
马车已经准备好,还是如平时一样,徐福二人上车,任由那马匹自由行走,走到哪里就是哪里。
道旁青草茂茂,有两三只蝴蝶穿草而过,翩然落于残破衣甲,原是将血色误认为花色,然而血腥终是不同花香,蝴蝶将落而惊飞。
士卒无奈看着仓惶飞走的蝴蝶,发出生命之中最后的一声叹息,不知是否忆起幼时捕虫捉蝶的场景。
他微微一笑,明媚如春光乍泄,这最后一声叹息随夕阳西下隐匿天边,融入沉沉暮霭之中……
此时并非深秋,亦非凄寒寂寥,然而繁花团簇蝴蝶翩翩亦能断人肠,所幸在生命最后的时刻,这名士卒的叹息声中有几分安宁恬静,这是解脱的意味。
徐福的马车便刚刚经过这里,徐福看到了这名垂死的士兵,他没有下车,因为他知道这名士兵已经活不成了。
他没想过替他收尸或是堆一个小小坟冢,道路两边还有很多垂死或是已经死去的人,如果徐福为每一个人都堆一个坟冢,恐怕很难再离开这里。
徐福想,埋骨于壮阔天地和翠草繁花间,与繁花翠草为伴,与蝴蝶为邻,总比栖身于阴暗潮湿的地底要来的更好一些。
这一边项燕打扫完沼泽战场,又领着剩余五千精卒去了四方阵阵地,来此是为为国战斗到最后一刻的楚国儿郎们收尸。
一眼望去,战场凄凉萧条,这里横七竖八的躺着一具一具楚兵的尸体,该不会有一个喘气的人了吧。
他们都还是少年。
“好生葬了他们。”项燕对近旁偏将说道。
偏将领命,其余楚兵就地挖坑,项燕接过士兵手中的镐头也亲身参与其中。
他们挖了很大的一个土坑,也同样很深,怕是埋得浅了怕是要被秃鹰野狗刨了出来。
大坑挖好之后,众人一起将死去的楚兵一个一个抬入坑中整齐码放,就如同码放麻袋那般。
幸运的是在这死人堆里,竟然发现了数十个还有生命体征的士卒,经过救治,其中有些人没能扛到最后,但也有些人醒过来了。
这侥幸存活的十数人正是四方阵围剿之时坚持到最后的那一群人,当时齐军主将脱离战场,四方阵的士兵也顾不得这数十人跟着主将而去,他们便侥幸逃过了最后的围杀。
彼时众士卒力战许久,而且多处受伤,早已筋疲力竭,不过是心中一口气强撑着还能继续持剑站立,齐军退去时,这口气也终于用尽,他们再也站不起来了,瘫软倒下,躺在那里就如同死人一样,他们这一躺就是三天。
这三天他们就像是在地狱里走了一趟,当他们醒来时看到蓝天白云,看到熟悉的世界,感受到风吹日晒,却是无悲无喜,他们依旧像是一个死人。
有十数人经过救治已经缓过气来,项梁亲自前来慰问,他们已经看不清模样了,身上脸上尽皆是凝固结痂的乌黑血渍。
“你们是楚国的骄傲。”项燕对这数十人说。
那数十人经历前所未有残酷的大战死里逃生,其实内心已然死寂,这一刻看到大将军,听到大将军的赞叹,忽然心头重新升起一股昂扬斗志,如同朝阳初升一般,越发明亮,越发耀眼。
“保卫家国!”众人呼喊出出征之前的那句口号,虽然不似出征前那般气壮山河,但便是这虚弱无力的声音似乎更能震撼人心,因为这不是一味单纯的无惧无畏,更是经历过生死大恐惧之后,更加坚定更加真诚的信念。
如同一个人在经历漫长岁月的艰苦生活后,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说:“这个人间很好。”
这是无畏无惧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