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极为简单。”
吕不韦拢了拢袖口说:“嫪毐不动,本相便无借口,恐怕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我留在咸阳的时间不多,相邦留在咸阳的时间也不多了。”
“先生有何高见?”
“春申君黄歇与嫪毐相比,如何?”
“嫪毐之徒,自是比不得春申君的。”
“晓春申君经营楚国多年,难道不比嫪毐更加有德才,难道不比嫪毐的心思更缜密吗?他缘何会惨死棘门?”
“为何?”
“相邦是商人,应该知道卖家出手,必定是有利可图,商贾买卖,早一分、晚一刻都无法获得最大的利益,必须把握时机,错过时机便很难再获利了。”
相邦明白这个道理,自然也就明白了徐福的用意。
“先生的意思是引蛇出洞。”
“或许可行,嫪毐迟迟不动,正是他认为时机还不成熟,倘若让他认为时机已经到来,将天大诱惑摆在他的眼前,便由不得他不动心。”
“何等诱惑能诱使嫪毐小丑跳梁?”
“能够让嫪毐全无保留倾巢而出的,只有秦国的王位。”
吕不韦骤然一惊道:“他嫪毐竟有如此野心吗?”
他虽然知道嫪毐狼子野心,但也不过是贪慕权势财富而已。
觊觎秦国王位,他还没有资格,也没有实力。
“相邦深谙商贾之道,比我更加清楚,当一个人面对着梦寐以求的巨大诱惑时,难免便会丧失理智,这相邦需要给他一个机会。”
“这很冒险。”
“看似冒险,如果算无遗策,便算不得冒险。”
“嫪毐毕竟有太后撑腰。”
“我说过,嫪毐是嫪毐,太后是太后,他们之间的关系,想来也非固如金汤。”
吕不韦还是摇了摇头说道:“本相虽恨嫪毐入骨,然而深知其中利害,眼下咸阳城内并无能够彻底击垮嫪毐的力量,本相若急于一时,恐怕弄巧成拙。”
“相邦如此谨慎,太过于被动了。”
“商贾买卖,讲究后发制人,先出价的,往往讨不得好处。”
吕不韦的烦忧徐福心如明镜,除了吕不韦之外,咸阳城还有几方主要势力——
秦王、旧氏族、太后、嫪毐,若要铲除嫪毐,秦王或许会与吕不韦站在一方,其余旧氏族及太后,或许会倒向嫪毐一方,以少对多,没有胜算。
打破这种局面,便不得不从外调集力量,正如徐福在楚国所用的那一招,然而秦国与楚国不同,秦王尚未亲政,举国政令皆出于太后,太后势必是要庇护嫪毐的。
“相邦可曾想过拉拢咸阳城的各方势力?”
“秦国旧氏族绝无可能与本相勾连,在形势不明朗的情况之下,他们只会作壁上观。”
“不瞒相邦,我自楚国来,楚国李园曾向我表明他的态度,楚国国君新立,朝堂不稳,正欲与秦国示好,相邦可尝试接触楚国,倘若双方商定条件合理,楚国应是能够给相邦提供强有力的助力。”
吕不韦点了点头,而后忽然双目阴沉说道:“即便如此,还是不够。”
徐福说:“也许,太后值得争取。”
吕不韦哈哈大笑道:“先生太过天真了些,你可知……”
话说一半,吕不韦住口,他摆了摆手又说:“今日攀谈,本相受教,本相知先生品性高洁,并非寻常贪慕权财之辈,先生如此襄助,不知意欲何为?”
徐福微微一笑说道:“我与赵正的关系很好,愿意为他做事。”
徐福这般说,吕不韦不仅不怀疑,而且不由得感叹——
年轻人的情谊,真是令人羡慕,只因为关系很好,就可以为对方奋不顾身,像他这般年纪,大概是做不到了。
吕不韦沉吟片刻说:“似乎,先生还是有所求的。”
徐福再笑道:“我在山中修道,道亦有道,我不愿天下生灵涂炭,希望天下早日归于一统,放眼天下,只有秦国有这般能力,这便是我为秦国做事的理由。”
吕不韦郑重站起身,起身向徐福施了一礼说道:“先生大义,受老夫一拜。”
徐福亦站起身,还礼说道:“无关大义,或许算不得大义。”
“先生何时离开?”
“现在不走。”
“先生可以留在相府,一来方便,二来安全。”
徐福谢道:“也好。”
……
二人交谈,芷兰早已自觉退出内堂。
现下她在内堂之外的台阶下等候,听得二人声音偶尔从屋中传来,并没有想象当中的激烈争辩,反而似乎两人的语气都很轻缓,以至于仅仅一门之隔,她还是听不清他们二人在说什么。
若是以往相邦与别人攀谈,她绝不会有兴趣在此等候,然而这一次她很好奇。
相邦将会如何对待这个不远千里追捕而回的徐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