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后九姨做饭做菜,周飞帮摘菜打下手,忙活了一个多小时,五菜一汤上桌,父亲到巷子口迎接他的朋友,正在摆碗筷的周飞见父亲领着一个提着一大袋水果,身形消瘦的男人进来,让周飞称呼勇叔。
勇叔和父亲是以前渔业队的船友,是一起拉过帆一起漂过洋的契交,年纪和父亲仿若,两鬓微霜,和不见一根白发的父亲比起来显得苍老些,现在过得也落魄,在渔港摇小艇渡客送货上下大船为生。
一番寒暄后入座,九姨给父亲和勇叔各盛了一碗汤垫肚子,以免等会喝酒伤胃。
勇叔先是说几句恭喜周飞考上大学的场面话,父亲顺着他的话头让周飞把通知书拿出来给勇叔看,周飞无奈配合。
勇叔把通知书的内容读出来给父亲听,夸了几句,父亲很是享受,劝酒吃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瓶酒见底,父亲有些微醺了,勇叔还精神着,父亲要再开一瓶,勇叔拦住:“老四,别开了,不能喝了。”
父亲哪里依他,二人你来我往地拉扯,抢着酒瓶,勇叔抢不过,改为用手捂住自己的酒杯。
“你是怕喝多了嫂子不给你上床是不是?女人不能惯着,你看我这个多听话。”父亲指着吃饱了饭在一边伺候着的九姨,春风得意地吹起了牛皮。
“弟妹贤惠,不像我家里的母老虎,唉,都说不能喝了,还开,就半杯,不能多了。”勇叔一手握酒杯,一手托高酒瓶瓶口,不让父亲多倒。
“倒酒倒满,倒茶倒半,你欺负我周老四没文化还是咋的?”父亲劝酒的话朗朗上口,勇叔半推半就,酒杯被倒满。
劝酒吃菜,回忆共有的峥嵘岁月,一杯酒很快就干完,父亲说把剩下的酒倒完,每人最后一杯,勇叔也醉了六分,不再矜持,拉着父亲的手说道:“老四,你儿子争气,不像我生的那几个笨蛋,没一个出息的。”
“嘿,当年叫你娶卖咸鱼的那位,你一个海佬还嫌人家身上有咸鱼味,你看当年卖咸鱼的,现在一个码头靠岸的船都给她送鱼,坐着收钱,她男人一天五顿酒,什么也不干,就享老婆福。”
“当年……,你不也是没看上,跑到山里娶一个客家山妹。”
“秀兰可是初中生,能写会算的,人又长得周正,当年去提亲的好几个公社的人,有帮犁地插秧的,有帮打柴挑水的,还不是我几担鱼肉渣娶了。”父亲向勇叔炫耀道。
“小飞,你爸爸又在吹牛,他啊,船一靠港,就挑着自己攒的一担鱼干鱼肉渣(鱼放盐煮熟、烘干、捣碎,挑去鱼头鱼骨鱼刺,剩下鱼肉,再炒干成金黄色,可长期保存不坏,当菜当零食吃皆可,咸香有嚼劲),翻山越岭几十里,到你妈住的客家村子哄丈母娘。”
“如此几次,以为火候到了,到供销社买了两斤糖去提亲,你外婆不收,让你爸把糖提回去,他回来后躺床上睡了三天三夜,糖丢到蚊帐顶上,都化了。”勇叔酒壮人胆,揭起父亲从没提过的不光彩往事。
“那个——你勇叔也是个没种的,七几年来着?我们在海上遇风暴,不得不就近靠岸躲避,这就靠到了一个YN国的村子里,上岸一看,村里几乎全是女人,男人不是缺胳膊断腿的,就是老的老小的小,成年的都上了战场打MG佬了,村里的女人拉住你勇叔不让走,你勇叔连夜跳窗跑上了船,死活不愿再上岸,哈哈。”父亲也不客气,把勇叔的丑事借酒劲抖了出来,开怀畅笑。
“老——老四,你醉了。”勇叔脸膛通红,酒气上涌了。
“我——我没醉,酒逢知己千杯少,你是我知己,知道吗?”父亲搭手在勇叔肩头上,声音忽大忽小地攀叫。
“看你爸像没读过书的人吗?出口成章!”勇叔砸吧着嘴,向周飞夸起来。
周飞知道父亲也就记着那几句,对周飞总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喝醉时对坐在一桌喝酒的人,不管是什么人,是不是第一次见,都念叨酒逢知己千杯少……。
“我周北风要是读过书,上过一年学,现在领国家工资了。你是不是我知己,是就干了。”
“是,我们知己,干了。”勇叔端起酒杯和父亲碰杯,仰头把酒倒进嘴里,抿紧嘴唇,闭着眼睛细细地品。
“爸,勇叔,你们吃点菜。”周飞见父亲和勇叔只顾喝酒,给他们夹菜。
“哎,儿啊,你妈秀兰要是,要是没病没灾的活到现在,爸爸能攒一座金山给你。”父亲转过头,醉醺醺地拉着周飞的手,眼眶含泪。
“秀兰哦,秀兰啊……。”父亲醉得厉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着母亲的名字,声音悲怆。
母亲逝去十几年了,周飞第一次看见酒后的父亲如此失态,他自己鼻头发酸,心口堵得慌。
父亲酒醉心伤,垂头欲倒,周飞扶住送上床去,一会儿呼噜声大作,周飞让九姨照顾,出来陪勇叔。
勇叔摇摇晃晃地起身,摸出了一个红包塞给周飞,说周飞要上大学,他意思一下。
周飞不收,勇叔丢下就走,周飞捡起来追出去,见勇叔脚步打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