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翎渐渐从回忆中平静下来。
现在回想起来, 他与D先生之间能相处二十年仅仅止于礼节,其实并不只是命运造化弄人。
成年人之间的交往要考虑许多因素,比如社会关系, 阶级,金钱……面对面之间交往都会互相有所保留,更何况两个隔着网线相距甚远的陌生人。
他对D先生的私生活一无所知,D先生也对他知之甚少。
他甚至欺骗D先生,说自己常年外派,在边境荒星打工, 负责的是“爆破拆除”工作。
并非白翎故意撒谎, 而是他很清楚, 和自己会这样的人扯上关系,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在那些年里, 他的通缉海报长踞各大悬赏单之首。暴君气急败坏声讨他,新闻联播专门给他开辟了专栏,他发家的老底儿被间谍们揭得干干净净。
一旦被当局发现他与D先生交往过密, 说不定当天晚上就会有秘密警察踹门, 对D先生进行严刑拷打。
而且, 他也没法给对方一个长期承诺。
战场环境瞬息万变,一时的胜利不代表任何结果,不是今天你死, 就是明天我亡。
十多年的拉锯战打下来, 每个人的身心都无比疲惫。逃跑的有, 自尽的也有, 白翎能撑到最后因为伤病被踢出领导团队, 已经算万幸。
当然, 被设计架空权力, 被迫把一手带出来的团队拱手让人,他难免愤恨。
不过退休之初,白翎依旧保持着乐观的心态。
既来之,则安之。
说不定隐姓埋名回到首都星,会有新的开始。
他买不起房子,但可以租个小房间。找不到工作,但可以带着响尾蛇打零工过活。他的目标是明确且有规划的——
攒到足够的钱,买一辆铁皮小车,办好营业执照,在广场上卖牛奶。
兜兜转转,居然又回到了起点。
白翎也会感叹,他起兵时曾经的梦想之一,就是在攻下帝国,建立新政权后,重新恢复送奶制度。
虽然事业中道崩殂,但如果能自己支个小摊,也不枉此生。
算到最后,他依旧没有放弃活下去的希望。
就好像人鱼经常说他的,你总是冒冒失失的,又总是痛觉迟钝。
白翎却觉得,那是自己在压迫环境里进化出来的本能,是他上辈子获得的为数不多的财富之一。
直莽,前进,从不回头看爆炸。
船到桥头自然直,生活总会有转机。
否则,他也不会被命运赋予第二次机会,在人鱼的庇护下,重启开局。
不过关于他的死亡,白翎始终想不起相关细节。
他有种预感,自己绝不是死于单纯的病痛。他这种大坏蛋,身为萨瓦将军口中“打不死的臭鸟”,秘密警察嘴里“奸猾狠心的渣滓”,就算死了也要拉一群垫背的。
最好能开个飞行器撞向皇宫塔,把暴君撞它个稀巴烂。
“应该没撞吧……”白翎裹在暖烘烘的羽绒被里,喃喃自语。
要是撞了……
他岂不是成了间接杀死人鱼的凶手?!
白翎瞳孔一缩,忽然一骨碌爬起来,什么忧郁惆怅都没了。
跳下床边,拉开窗帘,正午的阳光从窗隙间泼洒在他脸上。他避开光眨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光线,再重新看去,发现这面墙外面不是高耸漂浮的云层,而是绿意盎然的花房。
人鱼,把自己的主卧,设在了花房旁边。
盛开的茉莉花丛,就清清雅雅地点缀在窗沿下。
白翎从窗子翻出去,赤脚和义肢先后踏在草坪上。刚修剪的嫩草踩上去痒痒的,有些挠脚心,草坡下的土壤是湿润的,显然刚浇过水。
没有鸟类会不喜欢这样的环境。
当然也不会拒绝对花房的主人啁啾叫。
郁沉正提着水管,给新开的郁金香洒水。他听见一道轻巧的风声,接着腰后一热,柔韧的身体贴撞过来。
郁沉稳稳站着,抬起左手,揉了揉靠在自己肩头的毛绒脑袋:
“醒了?等会吃了饭,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