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晨光微曦,柳如颜就出去打探消息。
直到黄昏落晓,她才踏着天边的残霞回到营地。
她挑开一张帘帐,里面药香幽幽,白芷倚案独坐,衣袂曳地,如同繁花争艳我自独开的那朵佛前青莲,端得是遗世独立,岁月静好。
然,当他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时,眼睑处的两团青黑,就连柳如颜也吓了一跳。
虽然知道小白兄弟一向都刻苦学习,常常挑灯夜读,但也不至于落得如此憔悴。
“你昨夜没有阖眼?”柳如颜凑近前。
白芷在她的注视中垂下眸子,长睫微颤,不自在地转过脸。
营里没有铜镜,他更没工夫注意自己的仪容:“让你见笑了,其实夜里睡过一小会,但睡得并不安稳。”
比起他的寝食难安,柳如颜笑容中多了一丝明朗,劝慰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兄弟不必过于忧心。”
白芷却叹气:“白某不才,最近配出的那副药方,疫症初期见效显著,但病情仍会反复。我翻遍医典《外台秘药》温病篇,阅尽古今时疫,太平村的这病确实难治。”
“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它并非普通时疫,而是通过其他途径,例如……鸟禽?”说着,她将手中包裹打开,露出一只半腐败的动物尸体。
白芷认出这是斑纹羽鸡,在村里十分常见。
柳如颜接着又道:“这是在河床底下发现的,从数量来看,应该不少于十只。”
“鸡瘟?”白芷随即想到,“但我没听过鸡瘟可以传人。”
“天下之大,事无绝对。白兄难道就不觉得奇怪,染病的村民被隔离在外,但每天依然有人患病。既然如此,真正的源头或许出在村里。”
她看向村落,隐约可见炊烟。
“若不是普通鸡瘟,这些家禽便留不得了。”白芷当即起身,“兹事重大,我再去村里辨认一番。”
柳如颜拢起手,淡笑着说:“劳烦白兄顺便跑一趟,告诉捕头,就说,女鬼索命与歹徒杀人,今夜便可告破。”
太平村不及百户,士兵们分头行动,不出一天就有了结果。
随白芷回来的,还有一名捕头。
邢捕头肤色黝黑,穿捕头公服,一双剑眉向上挑起,显得眉目威严。
刚一进来,他就将柳如颜打量了几眼:“你是不良人?”
所谓不良人,即民间征用的小吏,非正式编制,协助官府破案。
柳如颜却摇头。
邢捕头将佩刀放下,又问:“那依你之见,这闹得人心惶惶的女鬼索命,究竟是怎么回事?”
柳如颜在他对面坐下,徐徐道:“此事要从里正纳妾说起,他看上了采芝女芸娘。结果芸娘受辱,背负失贞女的骂名却忍气吞声,不为别的,正是为了她唯一的血亲。”
听到这里,刑捕头面露讶异:“芸娘不是孤女吗,哪来的血亲?”
“此事容我稍后再说。”柳如颜淡然一笑,“相信在座的各位,更关心疫症的起源。”
她继续说:“就在芸娘去世后不久,里正的家妻却身怀六甲,诞下男婴。”
“按照村里的习俗,里正宴请村中父老吃酒,而这宴席上的酒菜,便成为了本案的关键。众所周知,疫症为外邪引起,这帮村民又在同一时段染病,根据病理的周期推算,很可能与那次家宴有关。”
“酒水我们已经查过了,当先可以排除。”说着,她提笔写下几道菜,递给邢捕头,“这是当时家宴中的菜名。”
刑天一道一道地看,都是些常见的食蔬和肉类。
他接触过一些投毒案,最高明的手法莫过于食物之间的相生相克。
可这些菜名,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妥。
“依你之见,是有人在饭菜里面投毒?”他试探问。
“虽不是毒,但却胜过毒药。”柳如颜指向其中的一道菜。
“这……”刑天愈发疑惑。
在幽州,每逢寒冬就会以陶罐为锅,烹煮食物,这道菜正是“古董羹”,因为食物放入汤锅时会发出“咕咚”声而得名。
烹制时,在锅底下搁一层木炭,再用滚水烫煮食物,待到肉片翻卷,便可以夹起来食用。
口感鲜嫩,深受众人喜爱。
他看不出这道历史悠久的古董羹有何问题。
柳如颜素手执笔,拿豪尖勾勒出一个字,“禽”。
柳如颜看向一旁的白芷:“白兄去过村里,有多少村民发现鸡瘟,又有多少死禽被抛入河中?”
白芷细细回想,沉吟:“共有九户人家出现鸡瘟,粗略算来,应有五十只被沉河。”
“数目对得上了。”柳如颜点头,“除去河底找到的十具骸体,还有四十只不知所踪。而家宴摆了二十桌 ,每桌都会呈上两只禽肉……”
她淡淡描述,邢捕头则细思恐极。
且不说瘟鸡能不能吃,这可是被抛尸河底后,才被打捞了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