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浣衣局的宫女们都早早睡觉去了,傅妧却拿了一柄灯笼,独自向浣衣局最后面那一排杂物房走去。
白日里她已经打听过了,秋容虽然每日都要去训诫司做苦役,但她终究还是浣衣局的人,每晚仍要回来歇息。只不过像她这样得罪了上头的宫女,是不能再住在从前的房间了,只配被打发去后面的杂物房。
那些做苦役的宫女大约已经累得麻木了,回来便想着倒头就睡,偶有一两个清醒的看到傅妧,也只见怪不怪地合了眼继续睡去,根本不会多加理会。
同样年轻的面容和眼睛,却没有任何光彩,让同样身为女子的傅妧看了不免心惊。
倘若随元盈嫁去北燕,这种生活便是她能企望的最好的结局了。
史册上和亲的公主数不胜数,作为陪嫁而去的女子就更多了,就算有命好的能成为异邦贵族的媵妾,更多的却是沦为婢女,郁郁而终只属平常,红颜早逝更是多见。
更何况还是北燕,她曾听师傅说过,北燕民风彪悍,并无南楚这般的男女大防,其他书友正在看:。但北燕的男尊女卑思想,却比南楚要严重得多,且等级制度森严。平民女子若被贵族看上,无论其成婚与否,都可直接抢回家中为妾为奴,直如强盗般野蛮。
想到这里,傅妧轻轻叹息一声,转身时却看到夜色中有一佝偻身影正向这边走来。待走近了才看清楚,来人正是秋容。
秋容走路时脚底几乎不曾离开过地面,明明背上什么都没有,却有不堪重负之感。最让傅妧感慨的是她的眼睛,从前虽然心思过于外露而不讨人喜欢,至少还占了鲜活二字。如今的她虽然面容依旧年轻,眼睛却像是老妪一般,干枯涩滞。
傅妧轻轻上前一步,挡在她的必经之路上。
秋容这才慢慢抬起头,脖颈僵硬如八十老人。待看清面前的人是傅妧时,她幽暗的眼底陡然迸出一线火星,从齿缝中生硬地挤出破碎的语声:“你来做什么?”
傅妧唇角微勾,语声平静:“来看看你现在的下场有多凄惨。”这样嘲讽的语句,越是用平淡的语气说出,杀伤力才足够大。
秋容的眼睛立时瞪得大了些,恨意宛然。
然而如今的她,也只敢这样瞪着傅妧而已。两人对视片刻后,秋容复又垂下头,拖着步子想要从旁边绕过。
就在她走过傅妧身侧时,后者却突然出声叫住了她:“秋容!”短暂的静默后,女子的声音在暗夜中有种别样的魅惑:“知道你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地步么?”
秋容连想也没想就直接答道:“你若是想嘲笑我,尽管笑就好,不必多说废话。”
傅妧侧过头,看到秋容倔强的侧影,嘴角的笑弧弯得更深些:“从一开始,你就选错了对象,无论是之前的献殷勤,还是现在的恶语相对,人错了,任你手段再好,也逃不开注定的失败。”
秋容瞥她一眼,硬声硬气道:“我不是你们这样的小姐,不用绕着弯子说些大道理给我听,我这种粗人听不懂!”
对于她的顶撞,傅妧丝毫没有怒意,语声中反而添了几分赞赏:“看来这次的事对你也有好处,让你认清了自己。”
说罢,她不再与秋容多言,只是在与她擦肩而过时丢下一句话:“若你不甘愿就这样下去,最好擦亮眼睛,找个值得效忠的人。”
她拂袖而去,秋容转身皱眉看着她的背影,之前凶狠的目光渐渐柔和,最终凝定成了疑惑。
春暮夏初,白日里初初蒸腾起来的热气入了夜就消散无踪,徒留清冷。
不知是哪里来的冷风吹熄了手里的灯笼,傅妧投在地上的影子被月光陡然拉长,把她自己也惊了一下。
半空里一滴水珠坠下,正正落在她的眉心,顿觉一线凉意顺着鼻梁滑了下去。
抬起头只见头顶的树影飘摇中,有个似曾相识的白衣身影。月光为他的身形多添了一丝朦胧,那双隐藏在额发后面的眼睛也越发深邃起来,不可见底。
傅妧忽然扬唇微笑,笑容妩媚,偏生一双眼睛忽闪忽闪,如女童般的好奇。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可以在皇宫里来去自如?”
她话音未落,面前陡然白光一闪,随即腰间一紧。她尚未惊呼出声,整个人已被那白衣人用一根衣带提了上去,稳稳落在他对面的树枝上。
他的脸忽然靠得很近,隔着他覆面的丝巾都可感觉到温润呼吸:“叫一声好哥哥来听,我就告诉你?”
语声轻佻,自是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