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八,深夜,渑池城外连营数里,灯火辉煌,如璀璨星海蔚为壮观。
京辅都尉独孤武都率军抵达渑池,同期抵达的还有负责押送大军粮草辎重的京兆赞务韦福奖。两人不待休息,联袂进城拜会郑元寿。郑元寿今天忙得团团转,疲惫不堪,为了方便于脆把办公地点设在东城楼上。
独孤武都和韦福奖上了城楼,与郑元寿把臂言欢。郑元寿因陋就简,在城墙上摆下露天宴席,三人在徐徐夜风中一边欣赏满天星光一边饮酒聊天,不过话题都很沉重,心情都不好。实际上他们三个不是“一路人”,除了这场正在进行的战斗外基本上没有共同话题,若不是又累又饿确实需要休息一下吃点东西,三人不可能坐在一起。
单纯讨论这场战斗,郑元寿当然是权威,无论是他的卫府统帅身份,还是他对东都局势的了解,独孤武都和韦福奖都“甘拜下风”,只能洗耳恭听、不耻下问,只是他们的“不耻下问”内含玄机,以K元寿的“老奸巨滑”亦要反复思量,说出来的话更是慎又慎,就怕一不小心被他们“坑”了。
“同轨公(卫文升)急于东进,恨不得肋生双翅飞进东都。”独孤武都感慨说道,“只是将士疲惫,连日行军,连夜作战,恐难以持久,一旦受阻于函谷关下,错过了战机,再想抢在樵公(周法尚)前面进入东都战场就难了。”说到这里,独孤武都看了郑元寿一眼,语含双关地问道,“莘公是否也急于杀进函谷关?”
这话明显就有嘲讽之意。郑元寿先是大败于函谷关下,接着又被困于渑池城内,狼狈不堪,如今他帐下只有千余卫士,难有作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西京大军攻城拔寨平叛建功,心里当然不是滋味。郑元寿漠然而视,慢吞吞地回道,“某当然急于拯救东都,只要同轨公一声令下,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独孤武都笑了起来,“看来莘公对谷伯壁一战颇具信心,只是某有个疑惑,杨玄感为何舍易求难,不在函谷关阻御我军,却在谷伯壁陈兵阻击?”
“有两种可能。”郑元寿说道,“杨玄感急于报仇,于是主动杀出函谷关外,与同轨公决一死战,谷伯壁可能就是决战战场,而杨玄感的主力大军此刻正在越过函谷关,倾巢而来;另一种可能就是杨玄感在诱敌深入的同时,以重重阻击来疲惫和消耗对手,这样到了决战之刻,杨玄感便会占据一定优势。”
韦福奖听到这里,马上问道,“请问莘公,哪一种可能最大?”
独孤武都也是好奇心大起,目露期待之色。
郑元寿略略皱眉,欲言又止。他有自己的推断,但他不想透露,如果推断正确,当然“长脸”了,不过如果推测错了,那就脸上无关,颜面大损了。郑元寿决定闭紧嘴巴,他转目望向城外,以此来暗示自己的拒绝之意,但就在他的目光看到城外如星海般璀璨夺目的灯火时,内心深处突然涌出一股冷彻入骨的寒意。城外有数万工匠民夫,他们手无寸铁,一旦陷入战火必定尸横遍野。郑元寿蓦然意识到,自己应该做些事,应该未雨绸缪、以防万一,应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保护无辜平民。
“某认为,杨玄感主动出关决战的可能最大。”
正当独孤武都与韦福奖均以为郑元寿出于谨慎避而不谈时,却意外地听到郑元寿给出了答案。
“仅仅因为报仇雪恨,杨玄感就要主动出关决战?”韦福奖质疑道,“崤、渑一线地形险峻,并不适合大规模的决战,再说杨玄感即使要在函谷关以西决战,也会提前做好准备,陈兵于渑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仓促应战,更不会把决战战场选择在崇山峻岭中的谷伯壁。”
“在某看来,把决战战场放在东都城下,对杨玄感最为有利。”独孤武都也同样提出了质疑,“某倒是认可第二种可能很大,杨玄感在行疲兵之计。同轨公不会中计,不出意外,午夜之前同轨公必然要鸣金收兵。”
郑元寿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既然我们知道水师距离东都已近在咫尺,杨玄感当然也知道,或许他得到消息的时间比我们更早。”
此言一出,独孤武都与韦福奖立即意识到自己在某些方面有些疏忽,对东都战局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而郑元寿的适时提醒,让他们不约而同地陷入深思。如果杨玄感得知水师增援而来,当然知道局势正在向不利于他的方向发展,他必须马上拿出对策,以抢在被围之前冲出包围圈,而最佳的突围方向就是关中,只要他击败了西京大军,他的西进之路也就基本上畅通无阻了。
“此处地形险峻,战场狭窄,虽不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的确不利于大规模的正面决战。”韦福奖抬头看看四周,崇山峻岭均淹没在黑暗之中,给人一种巨大的压抑感,心中更是一股莫名畏惧,“莘公,杨玄感若在函谷关外攻击受阻,而水师又乘机逼近东都城下,他岂不进退失据?”
郑元寿摇摇手,“此处地形险峻,不利于用正,却有利于用奇。如果杨玄感提前伏兵于山峦,把我们诱进他的伏击圈,关键时刻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那局势就不堪设想了。”
独孤武都暗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