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耶律德光不是没有察觉到,乌若岩那比夜更深的倦意,但是,她没有说话,只是尽量地睁着一对有些迷蒙的眼睛,静静地坐在那里,只等着他说声“睡吧”,转身离开。
可是他不想就这么离开,他的眼睛里含着玩味的笑,盯着看似有些无辜的她。
好!很好!这样才更有趣。
她醒过来以后,她就立刻遣走了刘贺之。他内心深处最自私的念头,是不想她记起从前的事情,至少,不要太早记起。而刘贺之是个有些疯狂的医生,这么一个活生生的病人摆在他面前,他一定会千方百计地去医治她,治好她。
“元帅。”乌若岩终于有些熬不过那深深的倦意,开口说话。“夜深了,你该回去休息了。”
“哦?”他挑起了嘴角,露出个邪魅的笑,好似漫不经心地走到她的面前,俯下身子,盯着她看。
她的眼中,除了倦意带来的朦胧,干净的再也没有其他的情绪。他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好!很好!他觉着越来越有趣了。
他忽然伸出手来,轻轻托起她的下颌。她没有躲闪,没有惊惧,只是有些迷茫地看着他。她醒来已经一月有余,每当他忍不住,想让她的眼睛固定在他的脸上,她都会露出这种迷茫而毫不瑟缩的神情。
仿佛,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他放下手,脸上的笑意在扩大。
“睡吧。”他说。转身离开。
感觉有一阵风,在他开门的时候偷袭进本来温暖的屋子,带进一股浓浓的凉意。这凉意让乌若岩竟然在一瞬间,没了睡意。
“岩岩,你要出去?”看着耶律德光离开,一直守在门外的耶律飞雪和萧执推门进来,却看到,乌若岩已经走到了门口。
“恩。”乌若岩答应着,如梦游一般轻飘飘地,飘到了院子里面。
已经是深秋?还是初冬?很多花都凋落了,只有菊花还在安静地绽放,飒飒西风满院栽。
假山处有一架秋千,是耶律德光在她醒来之后,吩咐人装上的。这些花和这架秋千,让原本只有萧杀之气的庭院,即使在这带着寒意的夜晚,也平添了一丝温情。
乌若岩坐在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晃晃荡荡地摇着,好像很享受的样子,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的她,正在忍受一种缓缓的、延绵不绝的疼痛,每当她坐上这秋千,这疼痛就无休无止地折磨着她,。她皱眉,她长叹,都压不住这心口的疼。她只能从秋千上下来,闭上眼睛,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睁开双眼,她的如水的双眸依然平静淡漠,仿佛未曾沾染一丝尘埃,仿佛她过去和未来的岁月,都可以一片空白。
耶律德光的身影,隐藏在假山的暗影里,清冷明亮的月光下,她光洁的额头,微蹙的双眉,平静无波的眼眸和紧紧抿着的双唇,像一个美轮美奂的梦境,勾勒出他心底最柔软最纠结的情感,也煎熬着他体内最原始最冲动的**。
可是,他却什么也没有做。
这是一场博弈,有太多让人不安和危险的游戏规则,他和她正在用各自的信念和策略,想达到各自要达到的目的。他眼中闪过一丝嘲讽的笑,对月光下的乌若岩,也对自己。
中原已经换了皇朝,渤海国那边,大瞻铎酝酿的变故还没有发生,却早已有人按捺不住,先他一步造起反来,让那个本来心存一些野心的王爷,反倒成了平息这场动乱的功臣。
乱!这天下真的很乱!
很好!一切都很好!越乱越好。
他的军队此刻正在休养生息,只是偶尔有将士,在边境上给中原和渤海制造一点儿零星的动荡。
不急,一切都不急。
包括,眼前的乌若岩。
是面前这个自作聪明的小女人,让他知道了,征服一个女人和征服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样,需要的不仅仅是战场上厮杀的**,还要有足够的耐心。
目送着乌若岩回到房间,耶律德光的目光,忽然变得冰冷,他不知道他的耐心还能坚持多久,就像,他不知道她还要给自己多久的机会。
多久了?五天?十天?半个月?还是,一个月?他真的记不清那个日子了,因为那以后的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刻骨铭心的煎熬。
他忽然发现他由衷地从心底佩服的人真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个从睁开眼睛开始,不,也许,是从没有睁开眼睛开始,就想要欺骗他的女人。
她不是从来都记不住路,分不清东南西北的么?可是,那条路,她却走得异常清醒,丝毫也没有迷路的迹象。
如果不是手下的人向他汇报,她悄悄溜出元帅府,向城南去了,让正在营帐区看作战图的他心里蓦然一惊,他还不知道,原来有些路,已经深深印在她的脑海,绝对不会走失。
本来,是以为她在府里呆着憋闷了,想去南城逛逛,知道她即使没有失去记忆的时候,也是个路痴,他跟着她,是想在她找不到回府的路时,忽然出现,给她一个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