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亲迎当日, 上京城万里无云。
黄昏时,鼓吹喧天,垂阳如火。大街小巷推窗遥望, 只见宝马香车、灯烛辉煌, 迎亲队列长而齐整, 衬有品竹调弦,沿路徐徐行进。
及近杏楼之外,使者几番参拜,请出褕翟花钗的新娘,将其奉上凤轿、迎回东宫。
尔后经过,无不掩于红墙, 惹人万分遐想。
是夜,见过这场朱轮华毂、翠羽明珠的盛世典礼, 才子墨客文思泉涌、颂其华美端方, 黎民百姓笑逐颜开、贺其月圆花好。
唯有阿萝心知肚明——嫁与太子为妻,委实不是轻松的差事。
穿过朱门后, 她受女官接引, 足踏转毡、走进长明殿,与衮冕朱履的魏玘打了照面,又要行却扇、入帐、撒帐、同牢、合发等外礼。
礼节接连不绝, 再加发间沉甸甸的花钗十二树,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更恼人是,除却傧相指引、女官祝词, 与悠悠扬扬的弦歌之声,再不闻多余响动, 此间全程威仪肃穆, 不允新人开口攀谈。
待到礼数走过一遭, 阿萝入了内殿,终于更衣去钗,落座贴金喜榻。
依照礼制,太子婚事外礼落定,还需行过内礼,即于正殿受今上祝酒、训诫,再入内殿与妃共饮合卺酒,才能解下罗帷、敦睦夫妇之伦。
于是,阿萝只能等待。
她摘了首饰,不再枉受累赘,心绪也明朗不少,便不疾不徐、静候爱人归来。
四下悄寂无人。长烛静静燃烧。
焰霞彻照,描绘榻间少女,映她玉骨冰肌、鬓影衣香。
阿萝埋着头,盯住鞋尖,无声看了须臾,便抬眸,打量起周遭的陈设。
红帐、红烛、红衾、红枣……举目皆是绯色,烧成吉庆的一片,灼得她弯起杏眸、浮出笑靥。
阿萝满心欢喜,视线流连四下,眸光也越发温柔。
她本想着,自己早已是魏玘的妻子,再行婚礼只是为全个名分,好对礼制有所交代。
可如今,她身处婚房之中,只觉怡然雀跃,连头发丝儿都漾着喜庆。
与爱人成婚,原是这般滋味。
极自然地,阿萝心生局促,想她初为人妇、缺乏经验,可不要添什么乱子才好。
只是,这样的念头闪了刹那,经得她睫帘一扇,很快便被打消。
她有什么好紧张的?子玉也不曾娶妻。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谁也不必怕谁。
咦,等等!阿萝心神一凛,堪堪记起从前。
当初,他魏某人有意纳她为妾,连吉服与婚房都备好了,可是熟络得很呢。
倘若那时,她稀里糊涂地跟了他,二人现下又会如何?
问题的答案无从得知。但幸好,纵使她曾误解她、他也曾苛待她,他们依然共饮日月,涉过水远山遥,终在今夜修得正果。
阿萝蜷起纤指,唇边梨涡藏掩不住。
她舒开小手,抚过身旁喜被,触到与心尖近似的柔软。
“窣窣。”足音传来。
阿萝一讶,立时掐断思绪、收拢心神。
她莫名不敢抬头,只闻步伐起落,直至朱履映入视野,方才掀起软睫、望向身前颀影。
魏玘近在咫尺。他易了便服,浸于橘红的烛光,如初峭俊、挺拔,疏朗的眉宇却一派宁寂,漆沉的凤眸更是几近凝滞。
他俯视阿萝,与她对视,目光纹丝不动。
阿萝怔住,嗅到扑鼻的酒气。她眨眸,观察魏玘,窥得他眼底一片淡雾。
恰是她端详时,魏玘似有觉察。他紧抿薄唇,拧蹙眉峰,泛出几丝少年似的不悦,仍不忘将她瞩于眼中,倔强又专注。
“怎么?”口吻相当不满,“不能看吗?”
阿萝黛眉一扬,心下明了大半。她抿起嘴,直直瞪着魏玘,与人板起小脸。
“你与陛下喝了多少?”
听得这一声冷问,魏玘沉默,徐徐垂下眼帘。
他软了神色,似拢翼的苍鹰、翻滚的刺猬,扫去浑身锐气,向阿萝张开双臂。
这才答道:“几杯。”
他一顿,凑近些,耸了耸两臂,又低声道:“就一点。”
阿萝眨动杏眼,装作不懂。
魏玘见状,也不退。他只杵着,使了足劲儿瞧她,像是他盯她越沉、她就会拥他越深。
事实也确实如此——
少女朱袂一扬,宛如小蝶,飞入男人的怀里。
阿萝偎着身,伏向魏玘的胸膛。她好想他,便将思念化作力道,小手搭住两腕,扣紧重逢的爱人,将他心跳印上耳畔。
“就一点。”沉闷的嗓音降落发间。
魏玘确实醉了,倔强难断,偏要求得原谅、才肯罢休:“不准生我的气。”
“不许、不能……”
他思绪支离,努力拼凑字句,勉强词能达意:“不要生我的气。”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