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玘的心神倏而一恍。
他滞了须臾, 眸里情愫错综,杂有惊讶、犹豫、无措与迷茫,结成如雾的云霭。
难过吗?魏玘感到困惑。
对于今日一切, 他早有预料, 更凭借过人的才智, 事先运筹决策,方能逆流而上、倒转乾坤, 让倨傲的郑氏俯首称臣。
不过是成王之路中的又一场胜仗,如寸丝半粟, 微不足道。
他合该习以为常,又有什么好难过的?
时至今日,他还会难过吗?
——会。他当然会。
魏玘只字未提,阿萝却心知肚明。
等候他时,她还在担心, 自己与郑昭仪不睦,或会让魏玘失望。
可在他迈出含芝殿、向她走来的一瞬, 她清晰地看见, 那双漂亮的、本该熠熠生辉的凤眸,竟冷寂、黯淡,如冰原般荒凉。
只一眼, 她便意识到,郑氏的恶劣远超她想象,魏玘的应对也尤为决绝。
此时此刻, 阿萝默然无声。
她愈重、愈紧地搂住他,轻按他后首, 将他深深埋入怀中。
魏玘没有反抗, 坠进柔软的云里, 似被她淡香惊得一滞,很快又恢复平静。
尔后,他也伸臂,环住阿萝的腰肢——她从来纤瘦,身子软得像水,此刻却如扎根的垂柳,纵被他逐渐绞紧,也纹丝不动。
前襟点滴湿润。阿萝心口灼痛。
她坦然、平静地承受着,接纳滚涌的热泪,分担爱人的苦涩。
马车之外,繁华依旧。咫尺之间,落针可闻。
二人就此相拥,织影绵缠交叠。风卷帘动,偶可见极单薄、极微缈的一丝颤抖,自劲瘦的背部传出,落往柔软、抚动的小手。
啜泣渐消、战栗平息时,魏玘仍未抬首。
他低颈,伏往阿萝的肩窝,脱口的字句哑而低涩:“你会笑话我吗?”
不待她回应,他一顿,话语更沉:“会吗?”
阿萝明白,魏玘不是当真要问。他心里已有答案,偏要向她反复求证。
先前,许多个深夜,他也像这样,一遍遍地说爱她、不厌其烦地同她索吻,似要剖开胸膛、捧上他真心,又像不知饱足、吃她入腹里。
打从二人初见时起,他总是如此复杂——强大到坚不可摧,也弱小到茕茕孑立。
阿萝偏首,与魏玘依偎,又抬指,轻捏他耳垂。
“不会。”她声音恬柔,口吻认真,“倒不如说,这样的你叫我好喜欢。”
听见喜欢,魏玘背脊微松。他原先紧绷,像拉满的劲弓,自她话里汲取安定,方才懈下劲来。
他蜷伏她肩窝,问得闷闷沉沉:“是吗?”
阿萝点了点头:“是的。”
言尽于此,二人没了后文。喧嚣隔窗而来,远得不像凡尘。
一片静默之中,阿萝绕动小指,勾画他耳廓,思忖半晌,才为此时的心念寻到措辞。
“子玉,”她就此开口,“你还记不记得?”
“你曾与我说过,你的心沉寂许久,为了我,才勉强多出些人气。”
魏玘嗯了一声,并不说话。他尚未恢复,兴致不高,如此回应,已是勉力打起精神。
阿萝心里明白,也不恼,柔声续道:“当时,有柴荣的事压在前头,我怕自己害了你,心里乱成一团,没能纠正你的话。”
“现在,我必须要告诉你。”
她边说,边在他耳畔揉捏,仿佛玩闹,字句却格外分明。
“你的心没有沉寂。”
“它始终在跳,跳了很久、很久。”
话音刚落,阿萝当即发觉,怀里的猝然一颤,再度陷入僵滞的紧绷。
——但她不能退缩,必须与他说明。
阿萝没有忘记,二人相拥前,魏玘的目光五味杂陈。
她很清楚,此间种种并非空穴来风,系他同野兽厮杀太久、险些迷失了自我。
他想他一路走来,应已足够狠心,真能薄情寡义、视血脉为筹码。因此,面对自己的悲恸,他才迷茫不解、罔知所措。
可事实是,他虽生有尖牙与利爪,却从不曾与野兽为伍。
若说相识之初,她对他尚有误解;那事到如今,她已目睹他韬略、志向,知他问心无愧、正大光明。
阿萝轻声道:“你的心确实是在跳的。”
“只不过,你太累、太辛苦,总要听这人禀报、那人述职……如此一来,耳际的声响多了,便遮住你心跳、叫你听不清楚。”
“但……”她话锋一转,“我与你不同。”
“我被你保护着,无需操心其他,耳边就没有杂音与干扰。”
至此,阿萝合眸,敛尽视野,似要捕捉风声与气息:“所以,我可以听见你的心。”
“它跳得很清楚、很分明。”
——清楚,是他高山景行、盈科后进;分明,是他公正刚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