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的杏眸倏然明亮。
受魏玘提问, 她又惊又喜——惊,是不料他出口、征询她意见;喜,是她确实有话要说, 也想为赈灾尽绵薄之力。
可她并不作声,先转眸, 觑向三名官员。
如她所料,三人无不面色铁青。
其中一人更是上前, 拱手道:“殿下此举,恐怕不妥吧。”
他是户部度支司令使, 与阿萝素昧平生, 但自目窠辨出她巫族身份,又见她替魏玘上药,还当她是王府婢女, 对她分外轻视。
三位六部要员在场,难道敌不过一介巫人觕婢?
如此弦外之音, 魏玘心知肚明。
他凝目,眉峰不动, 只看阿萝一人, 道:“愿闻其详。”
这话分外沉着,字句岿然如山, 压往阿萝心头,逐渐盖过她局促、犹豫。
她抿唇,很快又松,开口道:“你们适才讨论的,如设粥厂、核灾情、理户籍等, 我大致能听明白, 也十分赞同。”
“但我想, 除了这些,你们还得再做点什么,防范瘟疫。”
瘟疫一词入耳,三位官员神色大变。
魏玘勾唇,眼风薄凉,掠过三人,笑意未达眼底。
只听阿萝又道:“书里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1]。翼州城内百姓众多,一旦爆发瘟疫,非同小可,定要多加注意。”
魏玘看向度支司令使,道:“程令使可有对策?”
程令使身躯一僵,默然无语。他出身户部,对医术一窍不通,自然无言以应。
魏玘道:“令使此举,恐怕不妥吧。”
程令使听罢,脸色愈红。其余二人也面露窘迫。
魏玘不再纠缠。他敛眸,藏起如刀的锋芒,再望阿萝时,只余温沉。
“接着说。”
阿萝未察众人异样,颔首称好。
她点唇,认真忖过须臾,便道:“五疫不相染者,正气存内,邪不可干[2]。要论防疫之策,无非是养内避外、扶正祛邪。”
“所谓避外,是要不食败肉、不饮污水、洁净废墟、重建房屋。”
“昨夜,我看见燕南军清理碎石、通浚沟渠、收捡死鱼死虾。只要继续保持,足以避外。”
魏玘嗯了一声,道:“且说养内。”
阿萝道:“养内,则是要壮固根蒂、强健体质。”
独居小院十三年来,她日夜阅读,早已博览越巫两族医书。此刻正是厚积薄发之际。
“养内之法有许多种,囊括服、灸、佩、抹、薰等。法子不同,所用方剂也不同,但无一例外是,均以药草为原料。”
在她行囊中,尚有药草存余,但要为全城百姓调制方剂,数量远远不够。
她又听过几人讨论,道是城内商肆多受水损,药铺、医馆也没能幸免。照如此看,欲寻入药原料,只能就地取材。
“这翼州城后头,就是青岩山,应有不少药草可作原料。具体如何养内,还要视原料而定。”
至此,阿萝收声,环视众人,等待答复。
她自信、笃定,梨涡小巧,连她一双盈波的杏眼,都亮如漆星,惹得魏玘定睛良久,目光愈加沉炽,满溢赞许与倾慕。
魏玘早有觉察,阿萝跃跃欲试、似乎有话要说。
他想,他不该忽略她,故而引导她开口。可他不曾料到,她会提及瘟疫、举出养内避外之说。
——着实与他心有灵犀。
他不通医术,却深知灾后防疫之重。谁知,三名官员竟无一人提及此事,唯有阿萝挂心。
这令他越发以为,她聪慧、果敢,值得他钟情。
觉察他目光,阿萝莫名耳热。
她感觉自己没做什么,魏玘却眸光灼灼,像要将她烫出洞来。
只是,他目光滚热,话语却寒凉彻骨——
“三位令使,记住了?”
众官员自觉羞愧,垂首应是。
魏玘勾唇,哂道:“相马失之瘦,相士失之贫[3]。这位蒙小娘子,乃仁医会民医,更是本王的座上宾。防疫一事,还望尔等好好请教。”
三人闻言,愈加惶恐,自不敢再有所怠慢。
魏玘再向阿萝,说过众官员的官名与职责,便摆手,示意几人退下。
“嗒。”木门闭合。
很快,屋内只余榻间二人。
眼看令使离去,阿萝抿着嘴,将视线自门扉收回。
她动腕,刮下最后的敷药,替魏玘涂上,一壁嘟囔道:“这就走了?我还没说完呢。”
“想说恤孤[4]之事?”魏玘道。
阿萝讶道:“你怎会知晓?”
来到翼州后,她常与孩子为伴,见其风餐露宿、颠沛流离,心里十分难受得很。如今翼州才受水害,定有许多孩童无家可归、需要救助。
魏玘不答,只莞尔,向阿萝悠悠递去一眼。
目光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