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哪怕我跑了,凭着肃王的权势,他也可轻易抓我回来。”
“但是——”
鱼杏儿话锋一转:“阿姐,你不一样。”
“你来王府的日子短,趁肃王没完全记住你,还有机会跑。”
“我看你桌上放着不少地图,应当有许多地方想去吧?只要你走了、离开了肃王府,自然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言及此,鱼杏儿轻咳两声,仓促结束话题,往寻香阁外走。
“我不多说了,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这些话,都是为了你好。你可千万不要辜负了我和秦典军的心意。”
……
在王傅司前,魏玘负手而立。
他仰首,凝视楼前匾额,神情淡漠,不见丝毫笑意。
匾额上书四字——正大光明。
远方,雷声隆隆滚来。不过转瞬,春雨洒下,浸润屋檐,将朱红染成浓绛。
川连上前撑伞,道:“殿下。”
魏玘没有回头。
川连见状,也不多言,只低头,默然侍其身后。
他早有预料,魏玘离开校场后,定不会返回谨德殿,而是会驻足于王傅司外,独自思忖。从前几年,魏玘每有心事,皆是如此。
这并不奇怪。王府上下,今夜注定难眠。
毕竟,肃王府开府已有六年,不曾出过叛徒或细作——除了秦陆一人。
“状况如何?”魏玘忽道。
“回禀殿下,秦陆尚未苏醒,太医正在诊治。”
“留好他的命。”
“是。”
二人再度陷入沉默,唯听雨声起伏。
半晌,川连不忍,道:“秦陆忘恩负义,殿下不必为此……”
“多说无益。”魏玘打断道。
“此事对外只称,秦典军感染风寒,正于府内休养。其余安排,待他醒来再议。”
川连暗自叹息,心知不可僭越,只道:“听凭殿下吩咐。”
魏玘又道:“其余事项进展如何?”
——这是在问杀手的线索,与蒙蚩的下落。
川连道:“蒙蚩之事,宿卫正赶赴巫疆,大抵四日后可开始调查。您先前提到的字条,也一并捎带,抵达巫疆后,便会交予辛少主。”
“另外那人,如今也有眉目,名唤陈广原,居于崇化街陈府。”
魏玘听罢,冷笑一声,道:“他倒不如入府杀我。”
“崇化街距后宰门不过三五百步,比他千里迢迢、远赴巫疆来得方便。”
川连莞尔,道:“自是不敢。”
他知道,魏玘历来口舌刻薄,此时出言讥诮,与平常没有两样,倒令他放下心来。
谈话间,二人动身,向谨德殿边走边说。
“殿下,这陈广原最好女色,常出入烟花柳巷,狎戏美姬。只是此人与太子之间凭何联络、如何办事,目前未尽可知。”
“继续查。务必谨慎,不可打草惊蛇。”
二人来到游廊门下,见一少年支着小伞、正在等候,发现魏玘,当即落了一礼。
“殿下。”杜松道,“夜深了,您该歇息了。”
川连看见杜松,自觉收声,揖礼告退——肃王府内规矩森严,他是宿卫,而杜松是随侍,二人职权不同,不当干涉过问。
魏玘嗯了一声,易入杜松伞下。
二人行路,逐渐接近谨德殿。殿前灯影重重,穿破雨帘,分外宁静。
忽然,魏玘停步,目光一转,遥望东方。
杜松不解,也顺势看去。
目之所及处,寻香阁静静伫立,院内繁花濯雨,被一方门洞所容纳。
杜松转头,窥视魏玘——他眉宇依然冷傲,凤眸漆黑乌沉,视线却纹丝不动,燃着一簇无声的微光,像风里的薄火。
他道:“殿下,您可要寻阿萝娘子?”
“不必。”魏玘道,“不到时候。”
虽是纳妾,但也属王府喜事。他不信鬼神,却也依照婚俗,于良辰吉时前不当见面。
魏玘又道:“杜松。”
杜松道:“殿下有何吩咐?”
魏玘轻咳,转头,只留背影,道:“对于婚事,她作何反应?”
杜松啊了一声,忽然想起自己未成的差事,还有今日阿萝提出的请求。
他默了片刻,道:“阿萝娘子她……”
“自然是喜极而泣啦。”
……
这一夜,阿萝坐于檐下的石阶上。
离开巫疆之前,她也曾与魏玘并肩席地,遥看天际。
那时,月色很亮,绵光温柔,如纱般笼罩,比现在要清澈得多。她坐在他身旁,问了他好多问题,譬如云海,又譬如这天下有多大。
魏玘与她说,天下只在股掌之间。
她原本不信,此刻再忆,心头却分外苦涩。